电子书 2007.4.15a 格丘山:人的世界

人的世界

格丘山
1.沙漠中的清泉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2.旧年陈事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3.大雁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4.偷苹果记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5.与中国女子网球冠军开战─童年回忆之一一一一一一一*
6.无奈最是落红时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7.在异国它乡的路上遇到陌生的中国人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8.我爱美国━━高速公路惊魂记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9.埋在心中三十年的疑问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10.美国是个讲理的国家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11.送别共产分子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12.由两件小事去理解中东民族的困惑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13.CRUISE拾零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14.中国人恨战友同事家人叛徒朋友超过敌人一一一一一一*
15.网上寻趣一兼谈我爱不爱国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16.共产党的恐造反症和恐法轮功症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17.西山的牛马羊鹿和东山的猴子一一2009年元旦献文一一*
18.风烛残年话悲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19.再见了,被官欲官势官斗笼罩的故乡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20.母亲走了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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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中的清泉 


 
	
一个人一生中吃过的最好,最美味的食物,往往并不是在豪华的餐厅,也不是
在高贵的宴会,而很可能是在是在一个小道旁简陋的乡间小饭馆里,甚至于是在
一个偏僻的被人遗忘的原野上。在他非常渴,非常饿的时候,最普通的食物也会
超过山珍海味,美味佳肴。 

但是并不是很多人知道,不但人的身体会饥渴,人的精神也会饥渴。 

1970年左右,文化革命如火如荼,街道上,礼堂里,食堂中到处贴满了打倒xxx,
油炸xxx的大字报。剃成鬼头的牛鬼蛇神,被戴着高帽子,牵着到处游街。电影、
戏剧、只剩下了平原游击队、地道战。能唱的歌曲也只剩下了大海航行靠舵手之
类的颂扬毛泽东的歌了,整个中国硝烟弥漫,杀声一片。 

当时我正跟着车启轲师傅管理场院。到了秋收忙碌的时候,每天夜晚 场院都是
灯火通明,直到半夜人才走空。这时诺大的一个场院空空荡荡的,只剩下我一个
阶级敌人看守粮食,以防止阶级敌人破坏。为了壮胆,我将场院所有的探照灯
都打开,然后钻到用小杨木围起来的四面漏风的工具房中睡觉。北大荒的夜又冷,

风声又凄戾,我将很多麻袋盖在身上,重得喘不过气来,还是冻得发抖。但是
因为太累了,所以过不久,劳累战胜了寒冷,我也就幸运地被裹在麻袋中,暂时
离开了这个苦难荒唐的世界。 

场院秋收时的劳力主要靠大庆的支援队,来的工人支援队一般都对我很客气,个
别好奇的人还会走过来和我说几句安慰和鼓励的话。来的知识分子支援队却大都
对我避之三舍,敬而远之,但也从不给我麻烦。唯有一次一个设计院的中年女工
程师走到我面前大声说,反动学生,从来没有听说过,那一定是反动权威的徒子
徒孙吧!” 听的人都哄笑起来。 

那一年来的是大庆供应指挥部的支援队。正当烈日当空的中午,场院正在紧张的
扬场,陡然狂风四起,转眼就来了暴雨。大家飞快地将晾晒的麦子盖好了,就挤
到我睡觉的工具房中躲雨。雨好像没有停的意思,虽然是夏天,但是北大荒即刻
就会变得非常冷。车启轲师傅在炉子中扔了几根木头,生起火来,房子中马上就
暖和起来,一屋子的人三三二二地摆着龙门阵,很是热闹。 

坐在我对面的一个近三十岁的年青工人和一个三十多岁的带着上海口音的工人正
津津有味地谈着外国音乐和歌曲,这在当时是很不寻常的,后来话题又转到了广
东音乐。谈到“ 雨打芭蕉” 时,那个年青工人情不自禁地用口哨轻轻地吹起那个
曲子。当这个充溢中国诗情美,温柔和雅致的旋律在这个破烂,挤满人的小屋中
轻轻升起的时候,它与当时大家天天唱和听的充满杀气,充满仇恨,充满刀光剑
影的歌曲是那么不同,它就像初春的微风吹向覆盖着冬雪的大地,先是有些胆怯
和犹疑,但是愈来愈清澈,愈自信,它吹到那里,那里的雪就融化。屋子中热闹
的谈话正在渐渐平息,最后所有的声音都没有了,只留下炉子中柴火爆裂的劈拍
声和那美妙,柔软的口哨声,所有的人都在聚精会神地听着。这时那个年青工人
已经在用全力吹了,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那个上海工人开始用轻微的口哨为
他打起和声。 

就在这个阴雨的下午,在地球的被遗忘的一偶,在杀声斗争声响彻天空的九百六
十万平方的土地上的北方一个遥远的角落的小小的木屋中,竟然升起了一个和悦,
平祥的乐声。曼妙的口哨声在这个小屋子中飘荡着,用它的温柔,用它的美丽,
用它的高贵征服着这些有着完全不同出身背景,在今天的阶级斗争冲锋嘶杀战场
上扮演不同角色的人。 

对于我来说,这些优美的旋律正在一声声唤醒我心中那些已经死去的童年,少年
和大学的生活,父母慈祥的笑容,弟妹在草地上嘻戏的姿影,朋友一声带着乡音
的问候,都躲在那些音符中,不时跳出来将我诱惑:哦,那些可爱和亲切的时光,

真的曾经属于过我吗?它们离我太远了,远得就像几千年以前。 

对于这一群没有念过很多书,甚至于对音乐没有多少知识的年青工人来说,这个
令他们耳目一新的乐声中,是什么东西正在吸引他们呢? 

对于车启轲师傅这个曾经驰骋疆场,从中国的北方,杀到大海茫茫的海南,又转
战高山连绵的朝鲜,血刃了多少中国农家子弟和美国少年,而没有眨眼的老军人,

这个乐声又在用什么力量在征服他呢? 

我想起了沙漠中的清泉,如果一匹在沙漠中走了很长的路,又饥又渴的骆驼,突
然看到了清泉,它会怎样呢?这是一群已经在斗争、仇恨和谎言的沙漠中跋涉了
太久,太累的骆驼,当他们听到这温柔、文静和清澈的乐声时,那不正是精神沙
漠中一淘清凉,平和和碧绿的泉水吗?他们怎可又怎能拒绝这充满自然力量的纯
洁的诱惑呢?他们生之俱来的紧张、饥渴、焦灼、恐惧和猜疑会在这片奇异的清
泉中得到舒解和洗涤。 

曲子吹完的时候,一片静寂,没有一个人站起来以当时流行的方式对这种公然在
公共场合宣传封资修毒素的反革命行动进行讨伐。外面的雨似乎早就停了,车启
轲师傅说“可以干了”,说着就走到门外去了,大家也跟着他从刚才的乐声的平祥
世界回到这个充满斗争的现实世界。 

在那个恐怖的年代,我曾被标志成一个中国式的坏人在苦难中生活了很多年,那
时我被剥夺了自我的保卫能力,任何一个人,甚至于一条狗都可以欺侮和侮辱
我。当我在社会最底层用乞求的眼光反复向这个社会的高峰仰望时,我彷徨过,
痛苦过。但是苦难和生活终于慢慢让我领悟,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好人坏人。上帝
(或大自然)在每个人的心深处同时埋下了善和恶,美和丑的种子,是不同的处
境,不同的追求,不同的信仰在以不同的方式引发和引诱每一个人心深处的善和
恶。历经了八年的彻心痛苦后,我看到了在厚厚冬雪和寒冰下,仍然埋藏着美和
善的绿芽,人们心中埋藏的美和善的绿芽总是在等待着春风将它唤醒。 


二零零七年于北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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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年陈事


	

那一年,我在沈阳换车。

时值半夜,车站又脏又乱又黑,正是文革武斗尤酣的时期。我走到车站角落里,坐
下了,附近没有人。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走过来了,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眼睛不断看我带的旅行
包,还不断向我靠近,我想我可能遇上小偷了。我又想,偷我可是找错人了,我的
命运可能还不如你呢。我索性提起包,走到他身边去了。我给了他一支烟,恭敬地
给他点燃了,在他旁边坐下了。

   
我告诉他,我是反动大学生,在农场劳改,已经六年没有见父母了,这是我摘帽后
第一次回家。他告诉我,他是下乡青年,从乡下逃回来了,在这里偷东西。他说这
里很不安全,他指着远处几个人说,他们都是小偷,他叫我不要乱走,等会儿他送
我上车。
   
他告诉我一些乡下的日子如何艰难的事情,可惜现在都记不清了。
   
到上车铃响时,他抢着帮我提起包,在我前面走着。在车人口处,他将包给了我,
我们什么话也没有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用眼睛互相狠狠看着,似乎想记住
对方。是的,在这茫茫的人海中,我们再也不会碰见了。我们各自的前面,都是一
片未知数和艰难,不知道什么在等着我们啊。
   
多少年来,我一直未忘记这件小事件,是那个苦难的岁月,让我懂得了很多书本和
学校中不会懂得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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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雁


		
这是一个很多年前的故事,那时我正在北大荒的一个农场中接受劳动改造。我和几
个在文化革命中犯错误的干部被指派到一个湖旁种水稻。

有一天天上飞来一个大雁,大雁在天上飞了几圈,就停到稻地里吃起稻苗来了。它
哪里想到,正有几双饥饿的眼睛盯着它,想把它吞到肚子里。老王是从部队里转业
的,他连夜赶做了一个夹子,下在离稻田不远的地方。这样我们每天都到那里去检
查,连晚上做梦也在想大雁肉。这对于一年都未尝过肉味,肚子里一点油水都没有
的人,是多么不可抗拒的诱惑!可是每天我们看到的都是一个空夹子,大雁再也不
来了。我们也就渐渐忘了它。

有一天,我们走到稻田边,听到彷佛小孩啼哭的声音。我们顺着声音走过去,看到一
个大雁被夹在夹子上,它的腿被夹伤了。我们的高兴自不待言,正当我们要去抓住
这个已在手中的猎物时,我们听到了天上的叫声。声音是那么哀婉,那么焦切,一
只大雁在我们头顶上盘旋着,它一会儿冲向我们, 一会儿又冲向天空。看到那个受
伤的大雁旁边的食物,我们明白了,原来这个雄雁已经受伤好几天了,雌雁每天都
在喂它。一种恻隐之情升到了我们的心里,经过一场言语不多的但是激烈的辩论后,
我们放了那只大雁,

看起来有些滑稽,在那个毫无恻隐之心的年代,几个被社会残酷地压到最底层的,
尤如丧家之犬的劳改分子,却对一只受伤的大雁动了恻隐之情。晚上躺在床上面对
饥饿的肚子的时候,我相信每个人都在懊悔。

但是如果再碰到这个场面,我们也许还会放了它。这许是人性的弱点,也许正是我
们的不可救药之处。

   二零零二年于北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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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苹果记

 
		

人性中也许同时含着美和丑、善和恶、贪和廉、同情和残忍的萌芽,它们只是在不
同的条件和环境下等待着生长的机会罢了。
   
我一生中一次,也许是最大一次的贪性发作是在1991年左右。这次历险不但涉及我
与之坪,而且还卷入了二个十二岁的天真无瑕的孩子,我的女儿小力和之坪的女儿
楠楠。楠楠在偷苹果后的四年,因为肠癌离开了人世。死的时候才十五岁,如果那
次偷苹果曾经在她短短的人生中,给了她即瞬转逝的快乐,那么这篇文章是对她短
促人生的纪念。
 
那是我初到美国不久,全家五口人的生活完全依赖我和之坪菲薄的奖学金,我们过
着非常俭朴的日子。我脑子中的价值观念尚停留在中国的市场系统中,怎么也算不
过来中国一斤肉的钱买二十斤蔬菜,而在这里只能买一斤蔬菜。为了榨取钱的最大
价值,我家每天吃肉吃鸡。直吃到每人的牙龈发炎,还是舍不得用买一斤肉的钱
去买一斤蔬菜。
   
有一天,一个美国人告诉我,附近有一个苹果园,可以自己摘苹果。八元一袋,而
且在园中随便吃。我回去一说,这些已经在每天的肉味中苦不堪言的人,恨不得马
上就飞到苹果园中去。我们决定第二天就去,买二袋,然后吃饱,再偷一些藏在车
中。二个孩子高兴得摩拳擦掌,准备次日大显身手。
   
第二天,我们去了,买了二个袋子,就像恶虎下山,冲了进去。也许我们要大吃,
大偷的决心溢于意念,在每个人的脸上都冲了出来,或者是因为四个人众志成城的
贪婪之气,从车中直冒出来,反正我们一进苹果园就给人注意和盯上了。
   
进园后,我们就直奔看到的第一颗树,狼吞虎咽地在树下大吃起来。我们的肚子和
决心显然不成比例,每人吃了二三个,就有力不从心的感觉了。吃不下,就开始在
车座下,后舱里到处塞,不一会车就饱和了。我们又将车向园深处开去,这才发现
大为失策,苹果园中心的苹果又红又大又甜,而我们的肚子已被又小又涩的苹果填
满了,再无room来容纳又红又大又甜的苹果。我们决心在园子中消磨一会光阴,以
观肚子的后效。
   
正当 我们悠然自得的观赏园景的时候,小力和楠楠发现了一个重要情况,我们似乎
被一些形迹可疑的车和人跟踪着。由这些线索回想起进苹果园时园主的眼神以及其
他种种迹象,我断定我们已经被怀疑成小偷了。这个发现一揭开立即引起了我们的
共愤,这不是种族歧视吗?为什么单单就怀疑我们中国人?可是随即看看那些藏在
车中的倒霉苹果,我们马上就找到了自己已经是小偷的感觉。下一步怎么办?大家
都看着我,我说首先得将这些尾巴摔掉,然后将车上藏的苹果全部扔出去。
   
我们全上了车,在苹果园中开始转圈子。二个小女孩眼睛快,反坐在后座位上指挥
我向那里开。就这样玩着抓猫藏,直到确认尾巴已经摔掉了,然后几个人跳下了车,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所有辛辛苦苦藏起来的苹果全部扔到地下。
   
到了出口,园主眼中闪烁着意味深长的光,他说要搜索我们的车。他看起来很自信,
一边向我们的车走去,一边说,顾客是我们最好的保护,已经有很多人揭发你们了。
当他打开所有的车门和后盖也找不到一个苹果时,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一
脸的尴尬,懊丧地垂头丧气的走了。
   
到了园外,大家的心还为刚才的惊险经历扑通扑通地跳着。过了一会儿,不知是谁
先失声笑了起来,然后我们都笑起来,抓住手,抱在一起笑,笑得眼泪流了出来,
楠楠笑得在地上滚着……。
   
离开那个故事发生的年代,历经沧桑,已经近二十年过去了。今天就是有人出高价,
或是逼迫我,我想我也不会去偷苹果了,那也是情随境迁吧! 陡然,我感到汗颜,
前几天我不是还在写文章口诛笔伐中国的贪官吗?噢, 就人性而言,要一个泡在牛
奶中洗澡的人,一口奶也不喝,这不也是近乎荒唐和残忍吗?我突然理解了中国的
官员所处的位置并不比我当年身体缺乏维生素时的失控好多少,问题是我的维生素
一旦补足了,我也就不想去偷苹果了,那么中国的官员牛奶喝够了,会不会停下来
呢?
   
不管怎样,人性是很相似的,在驴的前面吊上一根草,每走一步都能看到它,碰到
它,却不许吃,这对于驴来说也是残酷的。所以错的也许不是驴,而是在驴前面
吊草的做法,也就是说错的是这个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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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中国女子网球冠军开战─童年回忆之一




过耳风在童谣一文中,回忆了自己唱着 "张小三,我问你,你的爹爹在哪里?……
 ",取笑一个整天流着长鼻涕,样子很土的失去父亲的孤儿张小三的童年往事。现
在她自己都惊奇:呵呵,我小时候真够坏的。
看来我也不比过耳风好多少。

童年时,我家的对窗住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单身女人,她就是解放前连续得到中国女
子网球冠军的朱芝贞。这是一个荣誉心极重的女性,她的侄子告诉我,有一年,她
丢掉了冠军,在街道上流浪了一夜没有回家。解放后,她又得了几年的冠军,直到
领导不让她参加比赛了,因为中国的女子网球冠军不能被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女人霸
占着。从此,她就在体育学院教书。

从背后看起来,朱芝贞的背挺直,身材非常好,就像二十多岁。但是从正面看过去,
她的脸风尘仆仆,布满皱纹,又像六十多岁。以这么一个心气高傲的人,耽误了婚
姻的黄金时段,已不可能建立家庭。

从我家的窗口看过去,她的房间里挂满了奖状和奖杯。那里永远很安静,没有收音
机的声音,更没有音乐。只是有一年除夕夜,正是家家合家团圆吃年夜饭的时光,
突然听到传来摔东西和金属破碎的声音。走到窗口我们看到朱芝贞正将她墙上的奖
状和奖杯向地上摔。父母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有说。对于我,一个正在偷鸡摸狗,
唯恐天下不乱年龄的孩子,是无法懂得孤独寂寞在无声无息中吞噬人时,那种悲怆
和痛苦,尤其是在节日的夜晚。

后来朱芝贞开始变化了,她开始对小孩子感兴趣了,她买了不少糖,在弄堂里等我
们。一看到我们,就慈祥地招呼我们,分糖给我们吃。似乎看着我们吃糖是一种乐
趣,看着,看着,有时,还不禁动手动脚,摸摸我们的头和嘴巴。一开始,为了吃
糖,我们还能忍受,时而久之,我们的尊严终于压过了嘴馋的诱惑。要知道,对于
一个身在小孩江湖的小男孩来说,最重要的名节,就是要在同类面前显示跟异性划
清界限,否则一定身败名裂。我们发现自己犯了错误,尤其栽在一个穿得花花绿绿
的老巫婆手上的时候,真是愧不可当。我们决定不再吃她的糖,并且与她开战。只
要她一走进弄堂,就有小男孩向她扔石头。她从一开始躲,终于发展到不得不应战,
她不再买糖了,袋里装满了石头,与我们大战。从此我们弄堂里总是可以看到一帮
小男孩与一个穿着华丽的女人互相扔石头。

大人都以为朱芝贞疯了,她没有活多久就离开了人世。

大学时回忆起这个经历我尚觉得有趣,那时我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都市出来的恶
少,常常从取笑别人经验中得到乐趣。

经过共产党恩赐我的八年劳动改造后,我懂得了一个人受到伤害时多么痛苦。从此
我遇到事时,总是不由自主地站到弱者和受辱者的一方。这种劣根性后来被邓记共
产党嘲讽成无能之辈的仇富心态,其实更准确的说是仇权贵心态。自此后我脑子中
飘过朱芝贞的形象时心里不免有种淡淡的负疚。

到了美国后,在平和的美国环境中,我总是与大自然这么近。我亲眼见到美国人对
于残疾人的照顾。在大自然和基督精神的感召下,我懂得了爱与宽容,这时我感到
年少时的残忍是一种罪。

在我写这些文字的时候,已经是走完人生大部分的时候了。心中再没有年少时那种
到处惹事生非的冲动,没有仇恨,也没有负疚和罪的感觉,感到的只是一片澹明恬
静。

我们都是大自然的一个部分,像风,像云。我们的人生,包括朱芝贞早年的风光,
晚年的不幸,都是那个神秘的自然正在运行的一个部分,我们只是这个大造化中的
过眼烟云。我们永远无法知道这些所发生事情深处的内在本意,我们无法将我们所
受的屈辱,罪恶,不幸和痛苦排除出我们的生命,它已经被镶嵌在我们的生命中,
成为我们生命中一部分。

当我回看往事的时候,就像看着黄昏壮丽的天空,那里的黑云、红云、紫云、白云
……,就如是我们曾有个的欢乐、痛苦、耻辱, 罪行,在那儿也有我伤害朱芝贞的
一片云,静静地飘在天边,让我想起这个已被世界忘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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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最是落红时


		

听见门铃声,我赶快下楼去开门,门前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抱着一个三岁的女孩
子站在那里。我茫然地望着她,她马上开始解释,“ 我是小G,我们在散步时碰到
过”。一个美丽的倩影升上我的脑际,我与内人几个月前在房区的小道上散步时遇
到过她,可是这个脸上肌肉松弛,腰也变得宽松的女人就是我几个月前见过的那个
漂亮少妇吗? 这怎么可能?

我一边请她进来,一边招呼正在做饭的内人,“小G来了”。 妻子先是一愣,但很
快就想起她来了,马上说请坐,请坐。我将鬼节未发完的糖拿了出来,放在一个小
盘子里,给了她那个不断流着鼻涕的孩子,就陪着小G聊起天来了。

等到内人将菜端上桌子的时候,她说她吃过饭了,可是内人招呼她吃时,她也没有
怎么客气,就坐到桌子上去了。她甚至没有等做饭的内人来到桌旁就开始动起筷子,
看来她和她的孩子是非常饿了。我们二个正在减肥人的微量晚餐,在她们二人的秋
风扫落叶下,一会儿就见盘底了。

她们走后,内人说,小G一定在闹离婚,女人碰到这码事,最大的本领就是闷吃,所
以才这么胖乎乎的。我一想,不错,我真迟钝,怪不到我陪她聊天时,她好像心不
在焉,对孩子也不管不问,连当内人不断给她孩子擦鼻涕,她都看不到。

第二天,内人一下班就告诉我,小G给她打了一上午的电话。她已和她丈夫分居,她
想抱着孩子逃走,她不能再承受这个环境。内人还告诉我来这里探亲的小G的父亲,
因为不忍看女儿吵架,已经回国,回到国内又将腿跌断了。一个中年丧妻,与女儿
相依为命多年岁月的老人,看到女儿的家庭面临崩溃,腿断想必与此不无关联。内
人对小G说,你应该跟我丈夫讲,也许他能为你出些主意。

不一会儿,小G抱着孩子来了。基于昨天,这个失去父母约束而变得独立,自主的孩
子, 将所有她的身高可以达及的物品,改位、撕裂、打坏,我将凡是在她身高之内
的可以破坏的东西都提高了方位。

小G果然向我请教起离婚方略来了,因为她不爱多话,我也就满怀信心地像离婚专家
一样开始夸夸其谈。我说首先你要确定你是否真正想离婚,如果不能肯定,我和内
人可以跟你丈夫谈一谈,看看有无缝合的可能性。小G显然不愿意我们跟她丈夫谈,
于是我就转入离婚正题。我说离婚的第一步,你要找个律师写一个分居协议送给你
的丈夫,你的丈夫分居后是没有权利随便上你这里来的,也没有权利想什么时间看
孩子就什么时间看孩子。有了分居协议保护后,你就不要担心了。你没有理由放弃
你的权利,领着孩子逃走,美国的法律是保护妇女和孩子的。她说她担心她丈夫教
唆孩子反对她,她还担心她丈夫要带走孩子。我说除非你先生有强有力的证据证明
你不能看管孩子,否则孩子一定归母亲抚养。我又发表了一通有了分居协议后应尽
可能争取协议离婚的重要性,否则就会被律师淘金矿了。如果实在达不到协议离婚,
也应自己先做财产清点,尽量节省律师的会面时间。等我将离婚的知识都贩卖完了
的时候,我强烈感觉到是在对牛弹琴,因为小G还是一样的心不在焉,她根本没有听
懂我说的话。

吃饭时,内人基于昨天的经验,做了一个大沙锅,可是令她惊奇的是还是碗底朝天。
内人说我倒不相信,明天我做一大锅菜,看看你们还能吃完?

第二天上午,我就收到了小G的电话。奇怪的是她不太说话,也不挂电话,我只得将
昨天的离婚经又重念了一遍。我一再告诉她无须担心,在美国离婚吃亏的是男方。其
实这是多此一举,因为她实在没有什么担心可言。我隐约感觉到她想逃,不是因为
什么实际利益的恐惧,而是对整个生活的无能为力。我只是不忍心挂掉这个没有更
多话可说的电话,尤其面对这样一个弱女子。我问她,你这样上班打电话,你老板
不会有意见吗? 她说不知道。我问你的工作会有问题吗?她淡淡的回答,老板在让
我训练接替的人了,这个世界似乎已没有能使她震撼的事。

下午内人打电话给我说她一个下午都未工作,因为小G在打电话。我说她也给我打了
一个上午的电话,我认为我们不能再与小G谈离婚了,谈了她也不明白。内人说怎么
办呢?我说我们也许首先应该帮助她从苦恼中走出来。内人说是的,我已经劝她带
孩子到迪斯尼去玩玩, 我说她这个情形能去吗?内人说这么办吧,明天是星期六,
 我们领她到NORTH CAROLINA 州立大学的花园中去走走。

下了班,小G和孩子直接来了我家。这次我们谁也不和她谈离婚的事,她还是那样恍
恍惚惚,什么也无动于衷的样子。内人做了四个菜,每个都是一大盘,她们没有吃
完,每个菜都剩下午1/3 左右。 她们回家的时候,内人说明天早上我们去你家,然
后我们一起去NORTH CAROLINA 州立大学的花园。 

第二天十点左右,我们去了小G的家。如果一个人初次进入朋友居所都会有一个第一
印象,或是整洁,或是华丽,或是高雅,或是朴素,那么小G的家给我的第一印象就
是空荡,加上一种久无烟火的感觉。面积不小的连在一起的起居室、书房、和包括
用餐空间的厨房中只有一个饭桌,一个不大的电视,还有堆在起居室角落的一堆孩
子玩具。墙上除了一幅国内带来的中国书法外,也别无它物。我问小G是不是他搬走
了不少东西,我指的是他丈夫。小G回答,没有,就是这样的,他只带走了自己的衣
服。对于已经有八年婚姻历史的夫妇,如果房子这样空荡,说明他们不是过得非常
不协调,就是非常枯燥, 没有情趣。

我走到起居室旁边的一个阴暗的角落,一个小台上放着一张小G和一个男人的照片,
这个男人看起来比小G要年青很多。而且这哪像一对夫妻啊,这一个园脸和爱动的男
人,属于那种看起来比实际岁数小,做事只凭第一感觉的以自我为中心的人。而小
G应该属于那种文静,内向,在顺利和赞扬声中长大的女人。小G看见我在看照片,
说,我比他大四岁。我明白了,这是一个非常不匹配的婚姻,去挽救这样不协调的
夫妻也许只是徒劳。那个孩子倒是非常活跃,她显然想尽地主之谊,忙着向我们显
示她的各种玩具和录像带。离家的时候,这个孩子去关上了门,在一个夫妻正在分
道扬镳的家庭,一个三岁的孩子却努力成为家庭的主人,以她的方式建立着这个家
庭的文化。是的,一个冥冥中正以飞跃的速度成长的幼小生命,它要赶在这个摇摇
欲坠的家庭崩溃之前,自己能独立起来,就像树林中被草丛快要盖没的一颗嫩芽在
拼命生长一样。

按照内人的精心设计,我驾车去了WARMAL,我们在那里买了十条小鱼,然后让小G和
她的孩子放到GARDEN 的美丽幽静的鱼池中。这样不但使小G可以从她的悲哀中回到
大自然美丽的现实中来,而且也给我们今天的行动染上了基督教色彩的爱,或者赋
于一种佛教以今生慈善换取来世荣华的智慧。

在NC GARDEN 的放鱼仪式远不如内人想象的那样激动人心,那个孩子根本不明白为
什么要把鱼放到池里去。而小G自始至终就没有看到鱼、池塘、和公园中的草草木木,
对内人精心设计的放鱼她毫无感应,顽固地待在一个我们无法进入,也无法让她出
来的心灵世界中。在公园中唯一给人印象深的事情是这个三岁的孩子不跟随我们走,
二次要选择自己的路径。受到拒绝后,她抗议,在那儿大叫。如果她对世界和人类
的抗议发生在比她现在年龄大三四倍,世界一定会听到她的声音。

从公园回来后,尽管小G很想去我家,内人说我们累了,要睡一会儿,将她送回家去
了。

回来后,我对内人说也许我们帮助小G的方式和设想都不对:这个人已经没有心情和
精力去面对一场离婚,她面临的真正危险也不是离婚,而是自己的崩溃。我觉得也
许她想逃是对的,回到中国去,换一个生活环境,忘记这里的一切,可能对她是最
好的选择。至于经济和财富上的损失,毕竟是有限的,人能恢复过来是不幸中的大
幸。

周末,小G再未跟我们联系,我们过了一个平静的周末。后来我们知道周末她抱着孩
子到小赵家去了,一个有着三个孩子的母亲,是她丈夫的同事,又是同一教堂的教
友。

周一,小G又给内人打了一上午的电话。内人按照我们的商议,劝她考虑回中国去,
这样与自己的亲人,朋友一起,她的心情会好起来,否则在这个环境中,她会得病
的。经过几天的接触,我们认为她已有轻度的精神分裂症,无力来照顾自己和她的
孩子。她需要人不断地跟她说话,尽管她根本不CARE别人说的是什么。我们觉得我
们没有这个义务和力量来担负她,所以劝她回中国去,也许不失为良策。可是小G回
答说,回去与父亲在一起,情况更糟糕。她父亲碰到事情比她还忧郁,二个忧郁的
人在一起就像互相在伤害。这样我们在衡量自己的情况后,要对小G关门的时候,我
们发现给她设想的第二道门也是关闭的。

下午小G又不断给我打电话,我回答说内人还没有回家,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家。
五点多钟内人回来了,她说小G也在不断打电话,她回答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我
们都感觉到不能再让小G随便上我家来了,我们没有办法帮助她,也吃不消她们突然
呈现给我们加添的猛烈负担。

内人做饭的时候,门铃响了。内人马上关掉了做饭的火,插上了前门的锁,对我说
不能开门,就拉着我躲到楼上去了。我在计算机上工作,内人躲在书房中,将所有
的灯都关了。可是那个门铃一声催一声的响着,就像呼唤我们的灵魂一样,使我们
的心一次一次的被揪着。后来门铃声变成了敲门声,加上电话铃声一声高一声,内
人更慌乱了。我说我下去开门,跟她讲我们今天很忙,不能接待她。内人说不行,
正在这个时候,敲门声停了,我们都同时松了一口气。可是即刻内人更紧张了,说
她的汽车没有走,她们到后门去了。糟了,后门没有锁,一点不错,我们马上听到
了后门的敲门声。我对内人说打个电话问问邻居STEVE,看看美国人碰到这种情形怎
么办?我们得到的回答毫不含糊,打911。可是内人说不能打911,那对小G很不好,
站在中国文化价值和美国文化价值的十字路口上,我们焦躁彷徨,不知何从?在敲
门声和电话铃声的声声紧逼下,慌成一团。

这时内人听到楼下有动静,她说她们进来了。怎么办?我说我下去,你叫911吧。如
果这对母女在我们园子中或家中有任何不测,我们都是说不清的。

到了楼下,我看到孩子进来了,小G仍站在后门口,门半开着。我走到门口,小G说,
我要跟你妻子说话。我说她不在家,她到邻居家串门去了,我不知她什么时候回来。
小G说,我要跟她说话,我看到她在家。

我没有退路了,只能对她说我们今天很忙,没有时间接待你,明天晚上八点钟,我
与内人一起去你家。然而小G只是重复要跟我妻子说话。看来此路也不通,我就告诉
她,在国外, 不论到谁家里去,都要先打电话,约时间,不可以这样硬要进。然而
不管我说什么,小G只是重复一句话,我要跟她说话。我们就僵在那里了,我想关上
门,但不知什么时候,小G的孩子,站到那个滑动门的滑轨上挡住了门的滑行,显然
在帮助她妈妈,不被关到门外。至此我已经用尽了我的三十六计, 不知所措了。

这时门铃响了,警察到了,我如释重负。

来了二个警察,一黑一白。白警察问我情况,我非常扼要地告诉他这位女士一定要
进我家,我们今天没有时间招待她。另外我强调了她的精神不是很正常,不断需要
人谈话。然后白警察直接走向小G,小G对于警察的到来毫无惊奇,也没有慌乱,还
是那种沉迷在一个我们无法进入的世界中恍恍惚惚的样子。白警察与小 G谈了五分
钟话,又来找我了。他说她要与你妻子讲话,我可以见她吗? 我大声呼唤在楼上的
内人,白警察见到内人就问“你愿意与那位女士讲话吗?她要求与你讲话。” 内人
告诉白警察今天她一直与小G在讲话,她实在没有时间陪伴她,她的精神有问题,需
要人照顾。我们只是与她在散步时碰到几次,并不熟识。白警察说我们可以发现陪
她讲话的人,你有权利不跟她讲话。内人就回到楼上去了。白警察将小G叫进了房子,
让黑警察看护着她,自己就到门外去打电话,咨询这个SITUATION的解决方法去了。


小G进了房子,就走向楼梯,刚走了三格,就被黑警察挡住了。然后她就站在那里,
用一种不大但使我感到哀伤的声音叫着内人的名字:“ XX, 我要跟你讲话。” 叫
了一会儿,她又对孩子说: “ 叫阿姨,我要见你。 ” 然后那个孩子也哀怜的叫
了起来。

那阵阵哀婉的叫声令我感到心碎。

大约过了十分钟,白警察回来了。他问小G“ 你家离这里近吗? 我们去你家,我给
你一些电话,你可以与他们谈话。你不可以RELY ON 这个房子的人,到你家,我给
你解释为什么。”

小G走后,我们似乎被西方文化的实用和明确解救了。但却有种难以名状的惘然若失,
东方文化的缠绵和自责的云雾随即又渐渐将我们围困起来。内人说,小G很可怜,我
说我的耳边还在响着小G和她的孩子的哀求声: “ XX, 我要跟你讲话。”

电话铃响了,是我弟弟打来的,他已经知道我们这儿天的苦恼。他说,美国政府有
一个专门帮助像小G这样已经无法完全自理的人,尤其她还有一个孩子,政府更应该
管,你们可以打电话试试。我们深受鼓舞,如果我们的门与她父亲的门对小G不通的
话,政府比我们有力多了,这显然是对小G开着的第三道门。

我随即想起,小G和她丈夫都是基督教徒。小G说过她们将她们收入的十分之一交给
教堂,现在小G的丈夫不在,教堂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照顾她们,第四道门也为小G开
着哩。

在阴云密布的天空,我们发现了两丝从乌云中透出的光束后,深为鼓舞。内人乘胜追
击, 她说,我们可以从教堂找到她丈夫在印尼的电话,然后告诉她丈夫,她妻子的
状况。并强调现在不是考虑离婚的时候,他孩子要人照顾,要他马上回来,第五道
门也找到了。

我们当晚就开始行动,在电话本上找到一个政府管Mental部门的电话,回答的人态
度很好。,但是他强调,他们只能take care 送到那里去的人,我们显然是无权送
小G去那里的,由此第三道门就像它来得那么容易一样关闭了。

我们接着就在网上搜索小G的教堂的地址和电话。拔了几个电话都因太晚无人接而作
罢。 我们决定明天一早就去教堂。

去了教堂,先碰上了一个黑人牧师。 内人的歌唱得不错,对于音的感受能力很强,
加上她这几年在牙诊所里滚滚跌跌,将美国女人要取得别人同情时的语气学得维妙
维肖。于是就用那种特别从心里发出来的声音将我们碰到小G的经过从头到尾,详细
到不能再详细地叙述出来,那个黑人牧师用一种出于礼貌的耐心和同情的表情等待
着内人说完她的故事。黑人牧师听完后进去领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美国女人出来,他
说主管亚洲部门的牧师不在,这是他的秘书。我们可以将电话留给她,等她与牧师
联系上了,让那个牧师打电话给我们,黑人牧师将我们交给秘书后就走了。

那个秘书问我们电话的时候,内人又开始用那种从心里发出来的声音将我们碰到小
G的经过从头到尾,详细到不能再详细地叙述起来,这个秘书也用一种与黑人牧师非
常相像的表情等待着内人说完她的故事。正在大家等待内人快要完成她的故事的时
候,另外一个牧师正好路过。秘书终于找到机会打断了内人的叙述,对那个牧师说
她们在谈小G的事,那个牧师说,G? 我认识,我和她谈过话,她正在与她丈夫闹离
婚。秘书将我们交给了这个牧师就走了。

我们到了这个牧师的办公室中,办公室的墙上挂着一些东方的小工艺品,我想我们
找对人了。内人又抢在我前面用从心里发出来的声音将我们碰到小G的经过从头到尾,
详细到不能再详细地再一次叙述起来。我几次想打断她这个罗罗嗦嗦,没有重点的
叙说。可是无奈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看着这个牧师以与那个黑人牧师和秘书同样
同情的表情倾听着时,我想这一定来自他们的职业训练。我终于在一个内人叙述的
间隙,要换气的时候,抢到了讲话机会。我说小G是一个病人,我们应将离婚问题丢
开,希望教堂立即叫她丈夫从印尼回来,在她丈夫回来前希望教堂能够照顾小G母女
二个。牧师说他会跟小G联系的,并且给了我们小G丈夫的Email 地址,让我们跟他
联系。内人说完她的故事后,牧师将我们送到门口,正好碰到了一个在教堂中工作
的中国人,牧师将我们介绍给她后就离开了。

当内人又开始讲起故事来的时候,我已经有些怀疑是不是像昨晚小G顽固地钻在要与
内人讲话中不可出来一样,由于内人没有跟她讲话,上帝就让内人今天顽固地困在
小G的故事中讲个不停,作为报应?

幸好这时候那个中国女教徒的电话响起来了,是小G丈夫的同事,兼同一教堂的教友
小赵打来的。女教徒和他讲了一会儿话后,就将电话给了我。我将我们观察到的小
G的情况告诉他后,希望他能与小G丈夫联系,要他马上回来。他说他只有Email地址,
他会联系的,但希望我们也将我们的看法直接告诉他丈夫,我说好的。

从教堂回来后,我们很高兴,总算做了一件能帮助小G的事。

当天下午内人满怀希望的给牧师打电话,然后垂头丧气地告诉我,牧师说请小G去吃
了一顿午饭。并告诉了小G,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找他,让一个神志含糊的人去找他
帮助,这不是纯然推卸吗? 第四道门就这样巧妙地关上了。

还有最后一个希望,让她丈夫很快回来,这应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开始写Email,
但是 内人说我们帮不了小G的忙,也不能害她,这信将来到了离婚的法庭上可能会
使小G失去孩子。信就这样未生就被堕了胎。

次日受到小赵的电话,他们给小G丈夫的Email回复了。他丈夫不认为小G有任何精神
上的病,所以他不打算提前回来,至此我们的最后一道希望也就破灭了。

什么命运在等待着小G和她的孩子呢?当人的希望破灭而变得无奈时,剩下的就是上
帝的工作了。上帝用这个世界上的人不能理解的逻辑在管理这个世界,诸如分配谁
飞黄腾达,谁遭车祸,谁得彩票,谁得癌症等等。生活的变幻可能要远远超过人的
头脑可以想象的,人的努力到了尽头,并不是说世界到了尽头,上帝也到了尽头。

上帝既然将小G和她的孩子这俩个生命降临到世界上,他就要完成他的工作。小G能
从一个幼小的生命,慢慢长大,PASS学校不同老师的不同花样的折磨(TEST),然后
漂洋过海来到异国他乡,生儿育女,就当这个世界的这一刻,有人在宴庆,有人在
歌唱,有人在演讲,那么上帝也要给小G一个方式在这一刻延续下去。于这个延续终
极的悲喜有那么重要吗? 当小G的孩子,那个三岁的小小身影,在公园中又跳又蹦,
固执地抗议我们为她选择的路的时候,她是在向我们抗议?还是向她的命运抗议,
向世界抗议?如果她像森林中的一颗幼芽,在拼命地长,要赶在这颗帮她遮掩烈阳
和风雨的摇摇欲坠的大树倒下之前支撑起自己,如果她尚有足够的时间,如果她做
起来了,上帝不是在冥冥中造就一个女强人吗?上帝和造化的目的是我们永远无法
猜测和知道的。

如果上帝也未能将他的工作做好,我们这些凡人,小G的丈夫,我和内人,教堂的牧
师等等也就为自己的不安找到一个推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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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异国它乡的路上遇到陌生的中国人


	

记得初到美国时,在超市看到一个异常ATTRACTIVE的美国少女,出于在国内看美女
常被报以白眼的经验,不敢正眼看。但是那个弯着腰专心工作的少女不知道怎么就
感觉到我在看她,竟然抬起头来给了我一个可爱的笑容。我很有些得宠受惊,感动
非常。后来发现大可不必,在美国这是一种基本礼貌,而且那些美女似乎也很高兴
你能看她。我也就从偷眼看美女,发展到正眼(当然不是直盯和色迷迷),而且扩大
到对于一切陌路相逢的,老人、妇女、孩子等等全不放过,还友好的说一声Hi,或
者天气真好啊!

但是,如果在异国它乡的陌路上遇到的是一个陌生的中国人,却往往令我神伤。那
个情景已经完全没有当年国内碰到一个老乡时的惊喜和亲热了,有些人将头扭过去,
有些人将头低下,有些人眼睛视向茫然的远方,一付不愿意理睬的样子。不打招呼
吧,在这二人宽的羊肠小道上,碰到洋鬼子还笑盈盈的道个Hello,同是沦落天涯海
角的同胞,相逢就这样绝情吗?心里有些不甘,总是努力地去捕捉对方的目光,一
旦抓住了,就很想用中国方式道个万福。最有乡味的莫过于说一声饭吃过了吧?不
过这么讲,对方一定会以为我精神有问题,所以最后干巴巴地从嘴里蹦出来的还是
Hi。得到的回复是很不同的:有些板着脸,冷冷地回答一下Hi;有些似乎感到出乎
意外,仓猝地回答一下HI;最令人不快地是用目光居高临下的扫一下,似乎在估量
你的斤两,最后从鼻子中哼出一个Hi。

有一次我与内人驾车在Virginia 的Skyline 驶行。千山万峦在温和的秋阳中闪烁,
红黄绿相间的亿万草叶在秋风中欢腾,那真是一个令人心悦的秋天。我们驾车到一
个Overview,刚停下车,看到五六个男女同胞,有老有少,像是一家人,正在那里
照相。 我们的高兴自不必说,在Blue Ridge 和Skyline 上碰到中国人不是容易的
事。但是当我们走向他们时候,他们却匆匆上车,开着一个非常显眼的白色宝马Van飞
快地走了。以后我们一到一个Overview,他们就离开,使我们不得不认为他们是在
躲我们。内人说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携款外逃的贪官吧。

想起来真令人心酸,可怜的中国人,为着不同的境遇,怀着不同的目的,漂洋过海,
或是客居,或是正在转型,在这远离家乡万里之外的异国它乡,仍丢弃不了从故乡
带来的各种成见、包袱、和创伤、被纠缠在彼此的戒备、提防和傲慢之中。这种敌
意、戒备是共产党过去几十年政治斗争,或者目前举国欺骗,合国上下齐偷窃的乌
烟瘴气给我们心里栽植的吗?还是我们祖宗的乡情只在本土有效,到国外不服洋人
的风水?我没有做过考查。不知当年清朝,国民党的留学生和老华侨在国外邂逅是
否同番情景?也不知当年飘落南洋的华裔是否也是此情,还是这仅属共产党新社会
长大的我们的独善其身?

不管怎样,就算我们背负着共产党政治运动给我们留下的各种创伤,就算我们在共
产党举国老鼠玩猫的大偷窃的乌七八糟中捞了一笔,就算我们在共产党王朝中家势
显赫, ……那都是我们与那个万里之外的政权的恩恩怨怨。今天我们在这个美丽的
自由的民主的国土上相逢,为什么我们要将那些成见、包袱、创伤、戒备、提防和
傲慢带到这儿来,带到这一刻呢?为什么我们不能像这里的美国人相遇时候在早晨
的旭阳中,微笑着对自己的同胞说一声 “ 早上好!”?为什么我们不能给同胞一
个亲切的笑脸?让同胞感到乡情依人,让同胞感觉到我们在这异国它乡互相充满关
注和希望呢?

我想用美国著名诗人惠特曼的诗作为本文的结束:


给  你 (惠特曼的原诗)

陌生人哟,假使你偶然走过我身边并愿意和我说话,
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呢?
我又为什么不和你说话呢?


我改了一下:

给在异国它乡的中国人

沦落在异乡的中国人哟, 假如有一天我们在陌路上相逢
请将故国的恩恩怨怨,风风雨雨放在一旁
给我一个像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
和道一声故乡人的亲切问候
然后, 让我们各走一方
互祝好运
在这离家万里的异国它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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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美国━━高速公路惊魂记


内人开始叫喊 “ 怎么搞的,车速下来了!” 的时候,我正坐
在汽车驾驶员旁边的坐位上啃苞米。内人拼命睬油门,转速
升到了5 至6RPM,车速却从80码降到了50码,而且还在下
降。最坏的事情,我们在最左侧的超车LANE上。以这样的速
度,要想换三个LANE到最慢的LANE上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情。内人无奈启动了紧急信号,看着一辆辆车风驰电掣地从
右边LANE向前超过去,顿时将我们远远摔到后面,恐惧感不
由升上心头。

速度降到了30码时,我们被迫将车停到了公路左侧的边缘
上。那里勉强可以容下一辆车的宽度,右边离LANE的边缘线
只有一足的距离。每一辆汽车从我们的车旁飞驰过去的时
候,我们的车就会引起一阵震动和摇晃,显然每一辆过去
的汽车车速都在80码以上。

我生平第一次认识到这个速度的可怕,虽然我们自己已习以为常的以这样的速度在
高速公路上驶行。这时候不但觉得自己离死亡,就像我的车离右边的LANE只有一步
之距,而且我觉得高速公路上的汽车都在向死亡的墓门冲进去。我想人们都疯狂了,
他们在为什么忙碌?有什么紧急的事情使他们要以这样的速度,每天不停地从世界
的一个地方冲向另一个地方?难道他们都重要到,这个世界某个地方急如星火的需
要他们吗?要知道,以这样的速度,在比一个车的宽度略微宽一点的空间中,几辆
车并列同进,任何0。1 秒钟的疏忽,任何车体上一个螺丝的断裂,任何一个驾车人
的突发疾病,或者任何一个偶发因素的出现,都会以生命为代价。这一刻我深信不
疑,一千年后,我们的子孙读历史书时,看到他们愚蠢的祖先,每个人每天都被装
在比他们身体重几十倍的乌龟形的铁壳子里,排成几列,冒着生命危险向前飞冲的
时候,会有一种啼笑皆非的幽默感。

内人开了左边的车门,从路边栏杆的狭缝里挤了出去。我无法开右车门,只能坐在
那里。然后内人就开始给AAA打电话,路上一辆辆飞奔过去的汽车的尖啸声压住了其
他的一切声音。内人几乎是在叫喊:“ 我们的汽车死在从华盛顿到RICHMOND的95公
路的半途上!” 可能实在无法听到对方声音,她将驾驶员侧面的玻璃窗打开了,将
头伸到车内高喊着:
“ 请声音大一点,我实在听不清”;
“ 好一点了,我们的车是HONDA ACCORD,银灰色的,对,四门”;
“ 我们停在快速LANE 的边上!”;
“ 请快点来,我们离LANE太近啦,太危险了!”;
“ 我实在不知道在什么出口,看不到!”;
“ 不,我真的无法知道出口号,也许是40左右,什么,非要出口号,我不知道,PLEASE…
…”;看来僵在那里了。

正在这个时候,我们车的正后方奇迹般地出现了一部显示公路信号的交通车,车上
显示着要求降速和小心的电信号。车上的驾驶员向我们走来了,真是天降神兵啊,
我至今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为什么来的这么快?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人不相信神仙,
那么这一刻,他一定会相信有神仙。他走到内人旁边,接过去电话,告诉AAA我们在
EXIT36号,然后就问我们发生什么了。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青人,显肥胖,有着好
兵帅克那样谦卑可爱的笑容,绝对不是美国社会那种精明强人的样子。我们说可能
是TIME BELT 断了,我们刚换不久,换了后总感到车况不好。他让我们打开了车盖,
启动了车,发现 TIME BELT还在转。他说可能是减速箱的问题,说完了,就走回他
的车去了。我以为他要走,连忙跟着他走过去,发现他只是坐回他的驾驶座,并没
有走的意思。他平静的说,他会一直待在这里,一直等我们走了,他才离开。我如
释重负,心想神仙啊,谢谢了,谢谢了。

我看着我们的车停在这个窄窄的公路边上,旁边是一辆辆风驰电掣呼啸过去的汽车,
实在不知等会儿AAA的人来了,怎么将我们的死车拉走。当AAA的车停在我们前面的
时候,我发现我的耽心是多余的。这是一辆拖板车,后板可以倾斜到地面,然后用
一根钢丝绳,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我们的车拖到后板上,后板就可以回到平常位置
了。拖车司机五十岁左右,一看就是美国蓝领工人,脸红红胖胖的,是一个和蔼爱
交谈的人。他轻轻松松就将我们的车摆平了,然后看到我们不敢上他的车,因为,
走向右边车门时,右LANE上飞驰的车几乎擦身而过。他和蔼地笑着,自己走在前面,
领着内人走过去。我还是怕死,不敢走,就从驾驶员门上了车,非常狼狈地从减速
箱上爬了过去。

上了车,拖车司机还是带着和蔼的笑容开始启动车。然后慢慢加速,车就进入了车
流,以我刚才感到死亡的速度飞奔起来。却不是奔向死亡的墓门,而是修车店。这
时我突然想起那个带着羞涩笑容的信号车的司机来了,我们这就走了,连谢谢都没
有来得及说一声,内人也在那里大为懊丧起来。

拖车司机问我是什么问题,我说可能是减速箱, 他说那可要二三天才能修好。我说
修车附近有没有租车的地方,他说有,说着说着我们就到了一个AAA AUTHRIZATION 
的修车铺。内人突然想起她似乎记得收到一份HONDA DEALER的信,信说从1999年到
2004年的HONDA减速箱有问题,可以送回HONDA DEALER去修。那时她觉得她的车没有
问题,就将信扔掉了。我说我们最好还是去HONDA DEALER。拖车司机还是和蔼地笑
着说,离这里大约10码有一个HONDA DEALER,他可以送我们去。说着就将车开回高
速公路,我们就这样轻轻松松的说着话,一会儿就到了HONDA DEALER。

拖车司机将我们带到一个漂亮的房子门口,指着里面的人说,进去找那个人谈,我
去找地方将你们的车卸下来,不要担心我,我总能找到你们的。

接待我们的是一个文质彬彬的有学者风度的美国人,一付办事很认真的样子。我告
诉他我们是长途驾车,如果是减速箱问题,今天修不好,我们必须租车赶回去。他
说这会儿是中午,机修工都吃饭去了,下午他一定很快给我们回音。他说旁边有很
好的休息室,我们可以到那里去喝一杯咖啡。我又问他是不是2000年的HONDA ACCORD的
减速箱有问题的话, HONDA DEALER会负责。他问车的里程是多少,我说快10万了,
他说没有问题,19万内都由公司负责。这样我们心里的另一块大石头也掉了地。

我们走到停车场找车的时候,立即看到了拖车司机。他跑过来说,我也正在找你们
哩。他依然是那样和蔼和轻松,拿着一张AAA的INVOICE让我签名。签完名后,他指
着一个方向说, 如果你们要租车,走过去二个BLOCK就看到了。我谢了他,正准备
走的时候,他说等一等,从驾驶座上拿出一张巴掌大的、正在笑的人头、有些俏皮
地笑着递给了我。我看着那张顽皮的正在笑的脸,一种难以言辞的温暖在心中浮动
着。

几分钟后,我们已经坐在宽敞舒服的休息室里了,那里供应免费热饮料,我要了一
杯FRENCH VILIANA就和内人坐在沙发上看起电视来了。从高速公路上失魂落魄,狼
狈不堪到如此逍遥的坐在另一个天地中RELAX,前后不过一小时左右,生活真是奇妙
啊!

一小时后,那个负责我们车的美国人走到休息室来了,仍是一丝不苟的认真的样子。
他说他找他们的MASTER机修工检查了我们的车,发现减速箱没有问题,车一切正常。
为了落实, MASTER机修工将车开到高速公路上转了一大圈。我不相信,问他那么我
们刚才的情况怎么解释。他说可能性很多,譬如你们不小心碰撞减速箱的档位到了
空档等等,都有可能造成这种状态。他还说放心走吧,我们仔细检查了,应该没有
问题。最后他说很抱歉,这一切给你们带来的不方便,你们今天的SERVICE FREE OF 
CHARGE,GOOD LUCK。

几分钟后,我们又以死亡的速度飞翔在高速公路上,向我们的家奔驰而去。看着玻
璃外,阳光下闪闪反光的路面,路旁高耸入天的大树,天上浮游的白云,今天的事
情在我心里慢慢回放出来。那个带着羞涩笑容的信号车的司机,那个和蔼的笑着的
拖车司机,那个一丝不苟的认真的HONDA DEALER工作人员,一一地从我脑子里升上
来,我不由说了出来了“ 我真爱这个国家”,内人惊奇地望着我,不知从哪里出来
的。

我说,自从二十年前,到美国后,我没有开过一次政治会议,没有受过一次思想教
育,没有写过一次思想汇报,除了入籍,没有向政府,向党做过一次爱国爱党的保
证,而在中国我参加过无数次政治会议,受过无数次思想教育,写过无数次思想汇
报和决心书,甚至于我们唱歌,看电影,读小说也都在歌颂那个党,那个国家,可
是我最终离弃了它,这是为什么呢?

其实我们并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这毕竟是自己的祖国,自己的民族,那里有着
自己喜欢的食品,喜欢的古迹,崇拜的文化,…… 难道这一切还不足以牵连我们这
些流荡在异国他乡的游子的心吗?

五十年代,曾经有多少异乡的游子在睡狮终于醒了的激情中回到母国,我的老丈人,
也是其中之一。作为见面礼,他带回去了一艘中国当时最大的油船,受到了周恩来
毛泽东接见。 五七年反右时,他不是给党提意见,而是党在让别人一再提意见时,
他表示了一种不理解和担心:是不是共产党太谦虚了,不肯单独管理国家,要拉民
主党一起来管理?结果马屁拍到马脚上了,糊里糊涂地被定成了右派。62年平反以
后,我老丈人变成了党的最衷心最感激涕零的拥护者。如果他不再离国,那么他就
终身就会成为一个对党感恩戴德的中国知识人离开世界了。80年代他来到美国,这
个被共产党改造得服服贴贴的老知识分子到了国外后,打死也不肯回国了。但是他
在国外仍不敢有一字批评共产党,如果他的亲属谈起了台湾好等等敏感话题时,他
马上神色肃然,去查看窗外有没有人偷听。

尽管有无数前车之鉴,也尽管自己年青时饱经共产党的迫害,但是离国久了,故乡
的思念仍然会在心中冲淡那些痛苦的记忆,在心中变得美丽诱人。 2006年,我已离
退休不远,是在美国,还是回中国去度过我人生的最后日子呢?为了做这个艰难的
抉择,我回中国去了一次。中国的变化太大了,它不再是我记忆中那个样子,当我
看到所有中国人性糟粕的方面,虚荣、不诚实、浮躁、骄纵、纵欲、无情、等等都
随着水泥森林的矗起,口袋中钱的增加,而被毫无顾忌和约束地气宇轩昂地表现出
来的时候,当我看到整个社会已经变成一头中国传统道德义忠贞孝荡然无存,物欲
横流的野兽的时候,我心里感到无比苍凉:“ 啊,古老的中国啊,你怎么像暴发户
那样毫无底蕴啊!”。

临离开中国的前二天的一个晚上,我在旅馆中感到口渴,想买个西瓜。走到路上发
现商店都关了,就走到自由摊贩比较集中的路口,二辆蹬着装满西瓜的三轮车正从
我身边过去。我叫住他们,问了价钱,就要他们为我挑一个小一点的瓜。他拿了一
个像足球那样大的瓜放到秤上,说7斤。我说怎么可能,这么小的瓜有7 斤,就走了。
约走了二十步,那个小贩追来了,一把抓住我胸口的衣服,质问我诬蔑他的秤有问
题。顿时,周围就拥过来一二十个人,将我们围成一圈看热闹。我说要叫警察,他
更凶了,将我的衣服抓得更紧了。我看着西瓜车上的西瓜刀,想想不能在这里被这
些白痴捅上一刀,就说我给你西瓜钱,西瓜不要了。西瓜小贩叫了起来,你当我垃
圾瘪三啊,就这样我付了钱,拿着西瓜走了,看热闹的人才慢慢散去。

这个西瓜小贩,这些看热闹的人,将我最后一点对中国思念和希望的余热也浇灭了。
我一个流落在天涯海角的中国人,从此决计在异国他乡度过我最后的人生,有一天
也许会抛骨于一个异乡的无名山丘,我会让我的墓向着和遥遥望着东方,呼唤着那
个我生时,不知应该爱,应该恨,应该痛的生我养我的民族。

我爱美国是不由自主地,在默默无形,不知不觉中,平平淡淡地爱上了她。我爱中
国是刻骨铭心的,狂热的,牵心挂肺的,而最后带着无奈的伤痛离弃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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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在心中三十年的疑问



	

(一) 研究所搬迁

这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也就是1975年左右的事情。

我们的研究所从胜利村搬到八百响,钻井指挥部总部的所在地。这个搬迁将研究所
一部分技术人员的家扔在离工作地五十华里外的小村庄里。

从胜利村到八百响,唯一的交通工具是12路公共汽车。大庆的公共汽车不收费,但
是服务非常差。每天早上六点发第一辆车开往八百响,以后每小时一辆。从总站到
八百响车行大约一小时,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赶上六时或者七时发的车,是能够赶上
八时上班的。但是实际上没有人不迟到,有时候甚至到中午才赶到办公室。

这是怎么回事呢?大庆的公共汽车有一个坏毛病,如果这个站无人下站,司机基本
上不停。胜利村是个小站,很多时候没有人下车,所以不停的可能很大。但这还不
是最坏的,即便有人下车,如果车已比较挤或者司机心情不好,他往往开过站很远
后才停车。将车上的人迅速放下后,不等站上等车的人赶到,就赶忙开走了。一到
这种时候,在站上等车的人就拼命向前跑,如果赶在车开前到了,就上去了。这些
技术人员大都在四十以上,每一次这样跑完都是气喘吁吁,脸色苍白。有时候虽然
跑到了,但是车太挤,上不去,就一只手抓住车门,一只脚踩在车台阶的边上。车
门无法关上,车走不了,僵持不下,司机等得不耐烦了,照样开车。这是极其危险
的,我们就经常这样去上班的。能够这样搭上车,还算运气,最倒霉的时候,在车
站上等五,六小时都无法上车。

想起那些在中国北方冬天的寒风中等车的日子,我今天仍感到不寒而栗,那真是艰
难的日子。记得81年我初到美国,导师去机场接我。上了车后,导师要我接上安全
皮带,当时很有鸡犬升天之感。一个声音在心里对我说,你现在才是一个人了,我
脑子中浮起我一只手抓住车门,一只脚踩在车台阶的边上,车门开着,车在飞跑的
情景。

研究所的党书记刘鬼子(大家背后都这么叫他,以至于我今天记不得他的真名了),
不允许我们每天这样迟到。勒令住在胜利村的人,必须住在单身宿舍,每周六回去
一次(当时每周工作六天)。在八百响分到房子的人,都是党员和突出政治的人,而
被留在胜利村的人,才是研究所的技术主力和老工程师。仗着自己的实力,所以一
场与刘鬼子的战争开始了。

这是一场毅力和耐心的马拉松战,拒绝住单身宿舍的人在刘鬼子的压力下从二十人
左右愈来愈减少,最后只剩下一半。过了几天又调到其他单位去了二三个人,只有
六七个人了。这些人既没有本领调走,又不肯屈服,用刘鬼子的话说是粪坑里的屎
克郎,又臭又硬。刘鬼子警告说要当心犯政治错误,那时候每天下午五点下班,晚
上七点至九点政治学习。这个政治学习比工作还要重要,长期不参加政治学习已经
构成罪名。

我问李XX,最坚决的抵抗者,下面怎么办。他说:“ 看不惯老子,让老子走,此处
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但是调走哪是这么容易的事,必须送礼和求人帮忙。李XX是
研究所技术尖子,为人耿直,从不附趋权势。我不相信他会低三下四的去求人的,
所以他的调走是实现不了的空话。

可是这样顶下去,真是很痛苦。每天日头当午了,像贼一样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大
家的目光就像刺刀盯着你。加上我政治历史还有问题,极有可能被当作鸡选择出来,
杀了吓猴子。我每天忧心忡忡,压力很大,不得不想其他方法了。

(二) 给刘鬼子送礼

研究所盛传刘鬼子很贪婪, 只要送礼事情就好办。我问狗头军师老鲍,这个传说是
真是假?如果是假的,去送礼,被扣上一顶腐蚀革命干部的帽子,不就弄巧成拙了
吗?老鲍眼睛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说,“如果是真的,我倒愿意给他送些东西,
 化些小钱, 不找麻烦了,日子好过多了,何乐而不为”。我想这小子肯定已经送
了,怪不到每天在办公室一付有恃无恐的样子,我决定送礼。

我已经记不得给刘鬼子送的什么礼了,但那笔礼对于我当时菲薄的工资(五百六十大
毛), 一定是很可观的一笔大财。因为妻子叫着说“人家送礼都是装样子,那有你
这么送的。” 我提着一个小包像做贼一样, 在刘鬼子的办公室门前绕了半天圈子,
心里想着各种可能,他将包扔出来怎么办?万一正在送的时候,外面进来人怎么办?
 ……我终于鼓足勇气进去了。使我喜出望外的是,我从来也没有见过刘鬼子这样和
颜悦色,这样通晓人情。会见是在非常友好的气氛中进行的,以至于我今天回想起
来,也无法将刘鬼子作为一个贪官去痛恨。 

也不知是礼的作用,还是我作为一个倔驴对刘鬼子表示的尊敬感动了他,刘鬼子对
我的态度好多了。最重要的是我们心里有了一份默契,我们是朋友,我再也不用担
心来自党方面的可能伤害了。我想起狗头军师老鲍的话,觉得真是合算买卖。

我终于向刘鬼子提出来要搬到八百响,刘鬼子说确实没有房子,我说我可以住堆货
场那个破仓库。那是一间放一个床后,就没有多少空间的小房子,如果那还能叫房
子的话。它是用破木板围成的,顶上用油毡纸铺的一个像棚子的堆工具的地方。刘
鬼子为难地说,那怎么能住人,我斩钉截铁般的回答我可以住。这不但能够结束我
每天清晨在零下几十度的酷寒下等几小时的惊险挤车生活,更重要的是这样保证了
我能分到下一批正在盖的房子。刘鬼子沉思了一会儿答应了。

我就在妻子的责备,不情愿和骂声中,与我二岁左右的儿子,小峰一起搬进了这个
破烂不堪的地方。当然我们无法做饭,每天到食堂买饭吃。

(三) 夜间大火

在我们搬到这个地方大约二个月,发生了一件我终身难忘的事情。

那是一个冬天的深夜,我们全家都睡着了。我的睡眠一直是很好的,夜里既不起夜,
也不醒,总是一觉到天亮。但是那一天鬼使神差我醒了,否则就没有今天的我,告
诉大家这个故事了。我一睁开眼,发现满房都是烟,抬头一看,房顶上一片火红。
我一下跳了起来,将孩子抱着就向外面跑,妻子也跟着我从烟里冲了出来。出来后
我发现,邻接我们这个仓库房的旁边的板房上已是熊熊大火,火冲到房顶,烧焦了
的木头正向下塌。在板房的前面三四米的地方,蹲着一排乡下来大庆盖房子的民工。
他们静静的蹲在那里,看着燃烧的火,脸上木然,毫无惊恐的表情。我只穿着背心,
短裤,站在雪地上,又蹦又跳地对他们叫喊: “你们为什么不叫我们?” “你们
不知道我们住在隔壁吗?” ……。但是我所有的愤怒,叫喊都像箭撞到石头上一样
毫无反应,他们像木乃伊一动也不动地蹲在那里。我顿时感到我们属于不同星球的
人,我的道德,文化,思想使我无法理解他们的冷漠。而且火是他们引起的,他们
晚上用一个大铁筒烧原油取暖,铁筒烧红了,慢慢地将铁筒附近的床,被子烧着了。
等到他们惊醒的时候,房子里已经到处是火了。

那一刻,我没有时间去想更多的事,我赶紧去到单身宿舍中将职工都叫起来了。有
些职工连衣服都顾不得穿,就跑到了着火的地方。这时我小小的家已经陷在熊熊的
火焰之中了,没有人去救公家的东西,一个个冲进火中去,帮我抢救那几个锅碗瓢
盆。现在看起来也许可笑,但是在那个贫穷的年代里,破家值万金,大家都知道立
一个家是多么不易!

火焰熄灭后,人都散去了。我,妻子和孩子面对着一堆被烧焦的水淋淋的破锅烂盆,
已经累得快要倒下来了,以至我每走一步,每去拿一件东西都要用出全身的力气。
但是我不能休息,也无处休息,在深夜的黑暗中去检拾归纳那些被抢救出来的水淋
淋的东西。

我去抓一件东西的时候,黑暗中看不清楚,加上用力过猛,一根木刺从我的一个指
头上穿透过去,我立即晕过去了。妻子胆大,将木刺拔了出来,我不知在昏迷中待
了多长的时间。当我慢慢从昏迷中回过来的时候,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听到妻子
正在叫我的声音如此遥远微弱;看着孩子的脸晃如隔世;看到的这个世界陌生、坚
硬、冷飕飕、黑暗和无情。半天后我才想起我是谁,我在什么处境。但是很久后我
都不能忘记,那种在昏迷中的状态:诱人、轻松、无忧无虑、一切都带着淡淡的纷
红,甚至甜蜜……。

我必须顽强,必须面对我面临的世界和站立于命运给我的位置,虽然日子实在艰难。


第二天,刘鬼子下令,将单身宿舍腾空了一间,我们就搬进去了。

(四) 灵魂的拷问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几十年,那些生活加在我身上的痛苦和创伤,今天在记忆中已经
渐渐淡漠和模糊。但是那些在黑暗中蹲成一排的民工,在火光中映照的他们无表情
的脸,以及在冬天的黑夜中只穿着短裤背心愤怒的我,光脚在雪地上又跳又叫地对
他们的责备,他们毫无反应的麻木和冷酷,在我脑子中仍然那么清晰。为什么? 我
与他们素不相识,这绝对不是一种个人的恩怨可以解释的。是自私? 是没有道德?
 是仇恨? 我被其中明显的敌意一次次拷问着。我不相信这些农民本性是邪恶的:
我相信在他们互相之间,他们可能是一个好的朋友;在他们的家庭里,他们可能是
一个好的丈夫;在他们的孩子前,他们可能是一个好父亲。问题在于他们为什么对
我,一个不相识的普通大庆职工有这样的敌意呢? 甚至看着我们葬身于火海而无动
于衷呢?

近年来读史书时,读到黄巢起义时,看到这么一段话:“黄巢率领全军围陈州近一
年,数百(一说三千)巨碓,同时开工,成为供应军粮的人肉作坊,
,流水作业,日夜不辍。将活生生的大批乡民、俘虏,无论男女,不分老幼,悉数
纳入巨舂,顷刻磨成肉糜,并称之为“捣磨寨”。陈州四周的老百姓被吃光了”,
 其残忍令我极为震撼。 黄巢并不是中国历史上的特例,比黄巢更残忍的历史记载
比比皆是。例如,“644年阴历八月初九张献忠陷成都,张献忠下令屠城三日。三日
过了,停止大杀,仍然每日小杀百余人以树威。欧洲传教士利类斯和安文思二人所
着《圣教入川记》记载,张献忠每日杀一二百,为时一年又五个月,累计杀人十万,
亦不算多。” 再如“1628年(崇祯元年)陕西的大饥荒弄到人相食的地步,正是这
场空前的大灾难拉开了明王朝灭亡的序幕。李自成的大顺军的战马饮的是俘虏的血,
马饮惯了血,对水不屑一顾。上了战场,战马一闻到血腥味,奔腾嘶鸣,眼睛发红,
简直像狮子一样。”

这种农民起义时的茹毛饮血,令我困惑。我们除了假设中国农民天性的残忍以外,
就只能假设在空前严酷的生存条件下极制的不公平造就的一种极制的对抗。我在反
复思考后宁愿接受后者。也就是说这种对于不公平的敌意其实在每一个平常的日子
里是一直存在的,在那里默默地日积月累。几十年的生活告诉我,人可以在一起无
怨无悔的共同忍受贫穷,但是人很难长期在一起忍受不公平。除非是在铁链枷锁和
刺刀下,不得不去忍受强加的不公平。 


(五) 罪源是不公平的制度

我在 “找到自己,丢失了中国”(正在写作)一文中这样写道:“ 当我被社会的大
厦压到最底层的时候,我仰望这个压在我身上的巨大怪物,它的充满血腥斗争的顶
峰,它的密密麻麻的身子上努力向顶峰爬着的芸芸众生,和那被压在最底层的像我
一样在呻吟在挣扎的辱弱生命,令我战粟”。

是的,在这个社会的大厦上,今天已经远离大厦的底层的我,仰望比我高的上层时,
对它的贪污,腐化,穷奢极欲仍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我在大庆工作的时候已是
脱离“穿着满是窟窿的衣服,在冰雪覆盖的荒原上顶着北风行走的”劳改生活有一
些日子了。我也算是一个吃国家饭的技术干部,相对于被农村户口限制在土地上,
没有国家粮食和医疗保证,而且必须在统购统销的掠夺政策下以极其低的价格将自
己的劳动出卖给国家的农民来说,我也是压在它们身上的那个大厦的一部分。虽然
在我的上面,我也被大厦的沉重压得气也喘不过来,但是这些,他们是不可能明白
的,我也无法苛求他们明白。他们对我的敌意至少不亚于我对当今贪污腐败官僚的
敌意,因为我不属于他们那个被侮辱被损害的群体。如果我在那场火中被烧死,他
们不会有任何同情和自责。就像我看到那些贪官污吏被送到监狱,不会有任何同情
一样。

罪源是不公平的制度。

农民不懂得复杂的道理,不懂得高深的政治经济学,但是他们不会对不公平,对压
迫,对歧视,对愚弄不懂。也许是以他们的麻木,他们的迷信,他们的宿命在接受
它,忍受它,同时他们的敌意和对抗也日日在默默地累积。这种敌意和对抗,在一
般的日子中,被国家的武装压制在那里,不能像烈火那样燃烧起来。但是一旦灾荒
到来,农民无法生存时,亿万农民反正是一死时,他们就会像密密麻麻的蝗虫一样
向社会的大厦冲去。虽然一片片,一排排的倒下去,更多的又会涌上来。尽管历史
上大部分的农民反抗都会被正式训练过的武装和铁骑镇压下去,但是一旦农民的反
抗冲出一个决口和通道的时候,他们就像洪水决堤一样向大地冲去,那些压抑在他
们心中千百年的屈辱和不公平也就滚滚地像洪水向文明冲去,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
挡这种愤怒和撕杀,于是中国历史上的茹毛饮血和残忍也就又一次洗涤和震荡中国
大地。

但是这种仇恨、洗涤和震荡怎么能够结束不公平?它只是开始了一轮新的不公平而
已。中国的历史不就是像一头无理智的野牛在这种压迫和杀戮的轮回中冲撞,找不
到出路吗?

是的,一切罪孽不是源自于人的贫穷,不是源自于人的富贵,而是人不能忍受不公
平。

穷无罪,富无罪,不公平有罪。

建立在不公平上的稳定和和谐只是一个假象,即便它用刺刀和坦克维持着。正因为
看到了这一点,使我锲而不舍地不可控制地去思索,是不是有这么一个途径?它能
给中国带来相对的稳定和和谐,而我三十年前的那次小小的惊险只是那个表面上的
稳定和和谐的一次小小的网破鱼漏而已。 

2008/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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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是个讲理的国家


	
	
现在有一个新时尚,不管你批评中国的什么问题,网络员员就从美国历史上找一个
例子来搪塞。如有人批评中国镇压西藏,他就拉出二百多年前白人杀印第安人,有
人批评中国官员包二奶,他就拉出某个参议员的嫖妓丑闻等等不一而足……。
 
举国瞩目的杨佳案也不例外,中国网络员在网上津津乐道美国警察对美国人民如何
凶悍,来说明中国警察欺侮老百姓也是合情合理的。我到美国二十多年了,这里
以亲身经历谈一下我的感受。

我几次车超速吃罚单,警察过来的第一句话都是“你有什么紧急事吗?”,非常有
礼貌,而不是一开始就指责我。还有一次一个警察开车追到我的旁边,用手势告诉
我SLOW DOWN,没有叫我停,我一看,我的车速是82码。

还有一次车被撞,警察报告各打五十板,对方保险公司不肯赔。我去警察局找他的
SUPERVISOR。他把那个警察找来,三方会谈,一开始他明显帮那个警察,维护他的
原判。但是等到会谈进行十分钟,他倾听我的理由的时候,突然打断我说,他要单
独与那个警察谈一下。

过了五分钟,他们重进会议室。SUPERVISOR说他们研究了,那个警察主动提出要给
我改报告。我注意到他强调是那个警察主动提出要改报告,而不是他的作用。临离
开时SUPERVISOR告诉我,这是他们这个警察局成立来第一次改事故报告。

我真的被感动了,写了一份感谢信给他们局长。在信中我说,作为一个母语不是英
语的异国人,你们能够认真倾听我的申诉,而且做出公正裁决,我真的很感动。我
告诉他如果这在中国,这条途径是不通的。我要解决这个问题,是找警察的朋友,
或者警察的上司打电话给他们,而不是坐在那里与他们讲理。

我在美国二十多年,觉得拿中国警察来与美国警察相提并论,是对美国警察的侮辱。
虽然美国警察在执行公务时对对方的要求很严格,例如手不能放在口袋中,没有他
的命令,你不可下车等等,这是因为美国允许有枪,有很多吸毒的危险分子。警察
是在保证自己的安全,与中国警察在警察局里的凶悍不是一回事。

顺便说一下,还当我带着红领巾的时候(50年代),中国警察叔叔的形象就被我家邻
居阿毛的遭遇破坏了。阿毛得过脑膜炎,看起来有些傻,在公共汽车上被误以为小
偷抓到警察局。二天后被保出来后,到处讲警察怎么恐吓他,打他的事情。由此我
很难再相信电影,报纸中报导的人民警察爱人民的故事。

等我有了一点阅历后,发现中国警察不是对每个人都凶的。我在农场工作时,穿着
满是油腻的衣服与后来成了教授后,警察看我,和对我说话的态度都有区别。

当然我没有当过官,从来没有尝过当官时警察对我的态度。

前年,与女儿一起回国,在苏州河看比龙船。人太多了,河边上站了好几排人,后
边的人除了人头什么一看不到。女儿突然发现,河的那边是公园,只有稀稀拉拉几
个人。坐在那里享受端午的情趣,好不悠哉。我与女儿过了桥,走到公园门口,发
现汽车进进出出,帘子都挂着,看不到里面的人。女儿基本是在美国长大,不知深
浅,正要从门中央向里进,两个警察举起手来,不但不让进,那个手语的意思明明
是叫我们从公园门口离开。神情的肃穆和看我们的不耐烦的表情给我留下了深刻印
象。只是女儿想不通,连公园门口都不让站,路上一直为这件事忿忿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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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别共产分子


		
共产分子是独评上为数不多的事事拥护共产党的写手之一。如果我猜得不错,他
应该是传说中的网络工作员。他们的特点是轮流上网,所以有时我在网上看到他
了,就给他开玩笑,“上班了?“,他有时也会调侃回来:彼此,彼此。”

像很多网络工作员一样,他们很少发贴,大部分是在别人的贴子后面写上不同的意
见。所以他们一“上班”,就在大部分批评共产党的贴子后写上不同意见。我注意
到共产分子的跟贴,只是表明不赞同,很少出言不逊,从不人身攻击。我也没有看
到他的贴子中有无理搅理,采用诡辩术的情况。有时还很风趣,譬如我转贴了一
篇讥讽余秋雨的诗,他跟贴说:
“夸张了吧?嘿嘿,你是不是嫉妒人家“版税”了?好大的名声啊,啊?你敢“捋
虎须”?佩服,不敢苟同,走也,嘿嘿。”

例如我写的为党请命,反对瓮安法院审理瓮安民乱,呼吁胡锦涛派特使去贵州,
他跟贴说:
“人家省里高官都出动了,不用你这里一把鼻涕一把泪了。 ”

我写了“为共产党和中国人民正名 ”,他跟贴说:
“唉,用心两哭! 很同情你,可惜你心术不正,暗中讽刺我党,嘿嘿。”
我说:知己,知己!
他话锋一转“对了,请教个问题:桥这个词是不是也是外来词? 似乎诗经里到唐
朝以前都用"梁",没有见过"桥"这个词呢!”

我转的孔捷生贴“苍天未死,黄天当立”,他跟贴说:苍天不死 红土已立 黄天
沃土 育我华夏! ”

我写的“奴隶制,专制制,民主制的比较 ”,文中涉及到西藏问题,他跟贴说:
可见国内藏民也不会喜欢达赖,他是旧西藏的"哈里发"呀”

我写的“圣火在流泪”谈到奥运圣火变成老鼠过街,他跟贴说:中国露脸,有
些人嫉妒! 政治化可以避免吗? ”

共产分子的文笔是我在网络工作员中看到最好的,但是他从不像多维博客上有个文
笔不错的网络工作员那样卖弄,看了很不舒服,应该说他的语句朴素简洁。他似
乎很爱写古诗,发过一些诗,可惜由于现在他的网名已经去掉,无法搜索出来与
大家分享了。

噢,这里发现一首:

从前拾却鱼肠剑,夜雨京华聊再看;
耳鸣忽如天边雷,试剑耳中再把剪.

我跟贴说
“共产分子,不是我说你,你的诗充满了封建地主阶级的情调,一点都没有工农味
道,等到政治运动一来非倒霉不可。让我来帮帮忙,看看这首像不像工农干部写的:


东风劲吹红旗飘
十亿人民尽舜尧
瓮安大火尚未息
上海血染公安庙
要见全国红火烧
需等秋天奥运到
鼠年不枉是猫年
喜煞共产大肥猫

咱们互相切磋,互相鼓励,互相提高(::)”

他回答说要等秋凉后才能跟我切磋。

很显然,共产分子的思想,政治观点和我很不一样。但PERSONAL SPEAKING 我并
不烦他的跟贴,有时还与他开开玩笑。

今天想起已经有日子没有看到共产分子上网了,查了一下他的网名已经注销了。 网
上本是一个虚幻世界,人来人往,来去无踪。可是我突然有些担心起来,因为
前些时候我写个这么一个贴:

在独评的几个可能的网络工作员中无异共产份子是水平最好的,文字也比其他漂
亮。另外YANKEE 的文字也比较好,但是YANKEE文章的效果往往适得其反,也就是要
帮共产党忙,往往帮成倒忙。不信看“李伟光行凶和其基督信仰的关系 ”,不但没
有给出李伟光是基督徒的根据,其次就算李伟光是基督徒,因为一个基督徒作恶去
否定基督教,那共产党罪孽无数,不成了魔鬼了吗?所以YANKEE没有脑子。不像共
产份子的文字可以灵活理解,不感恶心”

马上得到网友支持,同感,这个共产分子,和XIAOXIAO,香脚船,阿修罗等
网相比,较灵活,不象范党员,表演太硬。”

问题是自从我们上次夸了他几句后,再也没有见过他,但愿不是我的夸奖给他找
了麻烦。本人在共产党那里名声是有些不香,可是是不是共产党现在还那么看重
毛的教训“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呢?如果真是这样,害得共产分子丢了饭碗,
可是真对不起他了。

当然网上的事都是虚幻的,一切都是感觉而已,所以说不定只是庸人自扰。希望是
这样,毕竟这个世界,各人为了自己的生存,常是身不由己。我们与网络工作员的
恩恩怨怨也常常是人在江湖引起的,百年后一切都烟消云散了,有意义的只是,但
愿人常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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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两件小事去理解中东民族的困惑



我对中东民族和穆斯林的了解实在不多。这篇文章并
不是要向大家介绍中东民族和穆斯林的文化风俗,而
只是通过两件与他们交往的小事,说明一个困惑。那
就是人从现实生活中得到的真实判断,有时会发生惊
人的误差。

第一件事发生在80年代初,初到美国。一个巴勒斯坦
的小伙子,每一次看到我都非常热情地打招呼。用他
的话说:“中国人是巴勒斯坦的好朋友”,在新学期开
始时他主动要求与我住在同一个宿舍中。搬到一起
后,发现他很安静,唯一的不同是每天都要祷告好多
次。祷告时不但跪到地上,而且头完全碰到地,屁股
翘得很高。我很尊重他的信仰,一到他祷告,就静声
屏息,有时悄悄走出去。我们相处很好,直到一件事
情打破了平静。那是一个晚上,九点左右,他从图书馆回来,一回来后就上床睡
了。他回来时,我正在看电视的一个电影。我将电视声音减到非常微弱,以至只在
电视旁边才能听到。十点钟,电影完了,我也就关掉电视上床睡了。第二天清晨四
点钟,我被他的置到最高音量的收音机突然响起来惊醒了,发现小伙子人已不在床
上。以后一连几天都是定时四点钟收音机突然爆发,直到我搬走为止。我由这件事
情产生了中东人有着强烈报复心的看法,并认为巴勒斯坦人的恐怖主义并非空穴来
风。从此不但对巴勒斯坦人,而对整个中东人都敬而远之。

第二件事发生在90年代,我与全家驾车去加拿大玩。回来时汽车在连接美国与加拿
大的桥上抛锚,我们想尽办法将车推到美国境内。当时已是黄昏,一个警车开过来,
警告我们必须在天黑前离开那个地区,因为那是DETROIT 的DOWNTOWN,夜间非常危
险。那年头手机尚不流行,我与儿子步行了很长,才找到公用电话,要求AAA拖车。


过了半小时拖车来了,天已经黑了。司机是一个个子非常高的伊拉克人。他将我们
的车拉到拖车上后,就问我们谁上车? 因为他的车的付座上最多坐两个人,而我们
有五个人。我告诉他,我们任何人都不能留在这儿,因为天黑了这里很危险。他想
了一会儿,就打电话给他的老板。老板说:“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你的JOB 就是拖
车”,说着电话就断了。伊拉克人又问我们,你们谁上车?我说,请帮助我们,将
任何人留在这里都是危险的。他又想了一会儿,又拿起电话叫他的老板,老板还是
同样的话。电话断了,他又挂,这次两个人吵起来了:他说,这里有几个孩子,我
不能这样做,直到老板同意亲自开车来拉余下的人。

路上他告诉我他是伊拉克国家排球队队员。他还说,他的国家太乱了,否则他决不
来这里,这里的人簿情寡义,只知道赚钱。他说他就是丢了工作,也不能将我们留
在那个危险的地方,真主告诉他不能那样做。

从这两件事可以知道我们由现实中得出的经验会有多大的反差。这两件事都是真实
的,由这两件事分别得出的感觉也是合情合理的。并且这两件事反映出来的行为和
情感,与中东民族的深层性格的关系也是融洽和和谐的。如果我只有第一件事的经
验,那么我就会背负着第一个对这个民族成见走完人生;如果我只有第二件事的经
验,那么我就会背负着第二个对这个民族的感恩走完人生,而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是现在我有了BOTH事的经验,却使我非常惶恐:如果只有上面任一个单独的成见,
那是多么歪曲,不公正!

想着,我不由汗颜。人生中不是对每一个题目,观念和思想,都会有这样反差明显
的经验的。因此,我们,这个世界上的人,每个人的背后都背负着多少看不见的,
自己不知道的片面成见和固执在人生的道路上乱作决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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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UISE 拾零


  

 

我们坐的船

 

 

(一)伟大的发现 今天是我在CRUISE 上的第六天, 也许由于正餐餐厅供应龙虾,人特别多。轮到我 们进入时候所有桌子都坐满了人,分配座位的小姐问我前后的人愿不愿意SHARE 桌 子,我们都说愿意。这样领座小姐将我们领到餐厅正中央的CAPITAN 桌子上。这个 桌子可以坐十四个人,由于坐在我旁边的来自纽约的太太是单身,所以只坐了十三 人。 等到上完饮料, 大家做自我介绍时,我突然被一个发现惊愕得嘴也合不上了。 因 为坐在我们前面的五对夫妻都在六十岁上下, 这是背景完全不同,性格和风格也完 全不同的五对夫妻,但是每对夫妻却长得令人惊愕的相像。那种相像已经不是光是 外形,而是神韵,看东西的眼神,说话的表情都到了水乳交融。 坐在我们对面的是一对鼻子很大,两眼距离比较近的,说话不多有着古英国绅士彬 彬有礼风度的瘦长夫妻。 坐在我们斜对面的是一对已经发福,穿着讲究,脸上充满事业和家庭成功自信的典 型美国中上阶层的爱说话的高大夫妻。 坐在内人旁边的是一对和蔼可亲的个子已经萎缩了的老夫妻。他告诉我们,他十三 岁碰到他的妻子,十八岁结婚,已经五十五年了。他有六个女儿,二十个GRAND CHILDREN, 七个GRAND GRAND CHILDREN。 在告诉我们时,他的声音很小,平淡和满足,充满了 即将退出世界的心里恬静。 坐在老夫妻旁边的是他们的第六个女儿和他的丈夫,这对瘦而精干的近五十岁的夫 妻,被阳光晒得黑黝黝的,有着眼睛鼻子嘴都很靠拢的五官。 坐在我旁边的是有着美国公司能够看到的最普通的白领的模样的夫妻,他们平常到 你离开他们后就再也记不得它们的样子,我当时注意到的是他们的额头在大厅的灯 光照耀下,奕奕反着亮光。 我将我的发现告诉了内人,我们即刻开始回忆我们的中国夫妻,我们的记忆很快就 扫遍了内人和我的八个姐妹们,我们的朋友们,同学们,竟然没有发现一对夫妻是 有着这样外貌和内涵的神韵交融的,不是一凶一和, 一胖一瘦, 一长一短,就是 一个叫呱呱,一个不说话。 内人说中国的是互补型,加上中国人说话时眼睛不看对方,不像外国人, 那么看着, 看着,五十年下来,不像也像了。 我觉得中国像我们那一代人没有什么机会挑选对象,大部分是就近取材。六十年代 有二个大学生被分配到偏僻地区,女的当场就大哭起来。因为她预感将来除了跟那 个一起分配去的男同学结婚, 再无它路。果然经过几年的挣扎,她还是与那个同学 结了婚。现在一代挑选对象机会多了,问题是恐怕他们都不喜欢与自己太相仿的人, 猎奇心过重,导致乔老爷乱点鸳鸯谱的婚姻现状普遍全国,只能被哭笑不得的叫为 互补型。 我的这个发现有没有普遍意义,就等着读者来验证了。回来后与历史学家邹老师分 享,他大为赞赏。他说,中国的夫妻老了,不可能相像,而是愈老心中积累的仇恨 愈多,有些后来到了一说话就要吵,反目成仇的程度。 如果这个发现对你和你的亲友也适用,别忘了这个专利的发明权是俺老格的 (:)。 当然至于造成这个现象的原因还待诸位进一步挖掘,这个专利权俺老格就不要了。

 

船上海景
	
	
(二) 内人的嘴吃惊得五分种没有合上

这是我们在CRUISE上的第三天,我与内人在七层的甲板上散步。走过一个进入内舱
的门时,听到里面卖画的AUCTION正在报价。我们对AUCTION没有兴趣,正想走过去,
但是内人和我的步子都不约而同的停住:内人的嘴张大了,再没有合上;我在摸我
的耳朵,认为我耳朵肯定出了问题。 因为我们听到的报价是一百万,二百万,三百
万, …… 以百万在增加。

我俩都赶快走进了AUCTION的大厅。中间挂的是毕加索的一付铅笔画, 画面不大,
 约40X20CM。画更小,只占了画面的左上角的一小块,根本看不清画的是什么。大
厅中至少有十多人在竞争,有几个人干脆高举着牌子,不将牌子放下来了。报价到
了五十MILLION 时,才有五六个牌子放下来了。到了八千万时仍有二三个人在竞争。
最后被一个五十多岁太太以一百零五百万(一亿零五百万)的价格得到了这付画,到
这时内人的嘴才合上了。

当我们要离开拍卖大厅时, 内人说等她一下,她一定要走到前面去看一看这个买画
的太太是什么样的。等到内人回来的时候,她很失望,这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美国太太,五十多岁,微胖,穿着一件非常普通的粉红衣服。走在大街上,你决不
会多看她一眼。
 
	
 

 

 

灯塔远眺
		
	
(三)爱的语言

从cruise 下来后,我与内人在纽约机场等飞机, 内人可能这几天太累了,坐在那里
就睡着了。她的手放在我的腿上,我就下意识地用手来回抚摸着她的手背。 

坐在我们正对面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美国女子,她一直在看我们。等到内人醒了的
时候,她走了过来问我们,能不能给我们照一个相片。我们当然同意,她照的是我
在抚摸内人的手和内人的手。照完了她指着照片中的手说,她很喜欢。我很震撼,
爱的语言超越了我们的声音语言,它是跨越国界的。我记起有一次一个人坐飞机,
听到坐在我后面的一对六十岁左右的COUPLE 在说话。我不懂他们的语言,我猜是东
欧的一种语言。他们讲话的声音非常小,小到几乎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可是那种
讲话语调的平静,亲切,使我非常感动。重要的不是他们在讲什么,而是他们已经
达到的一种心心相印的境界,这是超越声音语言意义的一种境界,能够到达这种境
界的夫妻有福了。

噢,忘记说了,前面提到的那个为我们照相的美国女子是一个替身电影演员。 
 
	
 

 

 

街头卖琴女

 

 

俯瞰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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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恨战友,同事,家人,叛徒,朋友超过敌人


		
	 
这是继我发现中国夫妻愈老愈不相像,愈不和,甚至反目成仇后的又一重大突破:中
国人恨战友、同事、家人、叛徒、朋友超过恨敌人。

其例证实在不胜列举:大到国家、小到家庭、高到伟大领袖、低到监狱犯人、神圣
到革命同志、亲密到夫妻兄弟、很难逃脱此一规则。

从伟大领袖毛泽东开始,他可以饶恕与他血战,杀死他无数士兵和战友的国民党将
领黄维、杜律明、饶恕清朝皇帝傅仪,但是他决不饶恕叫了他无数万岁,帮他作了
无数次罪恶,而只是一次没有完全顺从他的刘少奇。即便刘少奇苦苦求饶也不行。


再说我们的民运同志反对共产党的志向道合一致,为了推翻共产党走到一起来了。
但是如果有一天在一个问题上发生分歧,那么马上就会恨之彻骨,势不两立。从此
仇恨远远超过共产党,互相不共载天,双方与共产党罢战,互以彼方为头号敌人,
大肆辱骂。以至发展到最后,双方都真诚的相信对方是共产党的特务,是专门派来
破坏他反对共产党的伟大事业的。将共产党推不翻,总是在台上的原因归之于对方
头上。(:)

再譬如我们在马路上搬一样很重的东西,如果有一个陌生人来帮你托了一下手,你
会感激涕零。但是如果是亲人、朋友、同事来帮助,情况就不一样了,其感激的程
度与关系的远近成反比。也就是说关系愈近,感激愈少,到了某一点,就没有感激
了。近到非常近,例如妻子,大有嫌帮助不够,手脚太笨,变成怪罪的可能。

在人漫长的一生中,接触得最多的是自己的妻子、朋友、亲戚。因此这种日处合餐,
夜眠共衾的无时不见的相处中,一句话不合,一件事不悦的可能性是无时不在的。
由于这种几乎不可避免的火花,而争吵不让,发展到互相憎恨的例子太多了。结果
成了对陌生和平常人的一件事,能够记恩报德,对伤害了自己无数次的敌人可以饶
恕,而对于为你做了几万件事的亲人朋友,帮了自己无数忙的同志战友,因为一句
话,一件事的不周、不合、不统一,而走向决裂、仇恨、以至怀恨终身的不公平和
奇怪现象就这样正常的出现了。而且从来无人发现它的不公平。

如果我们将以上的现象归因于期望值,也就是说中国人对妻子、朋友、亲戚、战友
的期望值很高。一旦发现不是,就由爱得太切而失望,由失望而生恨,由生恨而闹
翻,其结果比对敌人还恨。尽管这非常不公平,但是心里气愤:“我对他这么好,
他对我这样!”实在难以吞息,公平不公平就不重要了。

这个情结也可以从中国统治阶级的宁丧外寇,不亡家奴的心态中见到。

中国主子对外夷的警惕,提防和痛恨从古代筑长城就开始了。论亲疏,夷是外,是
敌我矛盾,奴是内,是人民内部矛盾,亲疏是不言而喻的。主子要求家奴恨外夷,
家奴愈恨,主子愈高兴。如果家奴对外夷不那么恨,或者不恨,主子不高兴,家奴
就很可能要成为千夫所指的叛徒。主子最恨的就是叛徒,中国历史传统从来就是对
叛徒的惩罚要超过敌人。敌人投降了,还有活的可能,就是杀也只杀敌人一个人。
叛徒是绝不饶恕的,连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周恩来杀起叛徒来都杀全家,恨叛徒的程
度可见一斑。论功罪,叛徒在背叛前还做过好事,比敌人要好。但是处理叛徒比敌
人要狠毒,也是这种情结在作怪吧。这与西方的士兵,在走投无路时允许背叛,投
降成了强烈对照。

所以中国的家奴都怕当叛徒,表现爱国时就很过火,很慷慨。但是主子是不是感激
呢?如果有一天主子如果要灭亡,他愿意亡在外夷的手里,还是亡在家奴的手里呢?


从道理上说主子这么多年来要求家奴恨外夷,而且家奴这么多年豢养主子,没有功
劳,还有苦劳,主子怎么也应该喜欢亡在家奴手上。可是答案恰恰相反,中国所有
的主子都宁丧外寇,不亡家奴。为什么宁丧外寇,不亡家奴。这似乎从逻辑上有些
说不通。主子要求家奴恨外夷,外夷是敌人,为什么自己亡国时却宁愿将江山送给
外夷和敌人,而不给家奴呢?是不是也是这个情结在作怪呢?

所以中国人的普遍的情结是,一旦闹翻时,他们恨战友、同事、家人、叛徒、朋友、
家奴超过敌人。可是与战友、同事、家人、亲人、朋友、家奴相处的时间和机会又
这么多,所以闹翻的可能远远超过敌人。为长远计,中国人成就一个实业,革一个
命,组一个家庭的一开始,就要做好反目成仇的准备。如果对方期望值愈高,就愈
有威胁,愈危险,一旦闹翻,恨也就愈深。

用诗人的语言说:
蜜月已经开始了,仇恨还会远吗?(:)

说到这里还是打住为妙,再说下去也许有人要控告我将中华民族的重大秘密,让外
夷知道了,应该当作叛徒处理,大卸五块。

作为结束,我郑重声明,本人自动放弃本发现的专利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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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上寻趣- 兼谈我爱不爱国


		
挫文“中国人恨战友、同事、家人、叛徒、朋友超过敌人”
发表后引起很多评论,其中有几个评论很有趣:
“版主真是典型的“中国人””;
“格丘山博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写字台前一定放了一面镜子”。

这两个评论都在暗示我本人就是恨战友、同事、家人、叛
徒、朋友超过敌人。后来看我没有动静, 就明火执仗的祭
灶烧起老格来了:
“难道,这就是楼主格丘山自己的生活写照?花了几个小
时终于“爬”出了这篇东西,怎么压根儿就没想到自己也
是中国人呢?怎么压根儿就没有想到小学五年级时就已经
学过的三段论呢?
1)中国人恨战友、同事、家人、叛徒、朋友超过恨敌人;
2)格丘山是中国人;
3)格丘山恨战友、同事、家人、叛徒、朋友超过恨敌人。”

我不禁哑然失笑:阿毛们(五毛不喜欢叫他们五毛,所以
老格以阿毛昵称)也进步了。比起去年没有内容的骂娘骂
爹,现在知道文饰饰地暗示和用三段论来论证了。当然这
个进步是不够的,老格写这篇文章确实不是为了与中国人
打架,是用一种对自己和民族自嘲的口吻写的。文章辛辣但不刻薄,更没有幸灾乐
祸。既然说中国人,当然老格也在里面。如果阿毛们能够由此也有一点自疚,而不
光是找老格来打架,我就更高兴了。

所以我就写了个回帖:
“这让我想起鲁迅先生写阿Q正传,周围的文人都怀疑鲁迅在讽刺他们。其实不然,
鲁迅先生写的是中国人的通性。因为深入中国人骨髓,每个人都疑神疑鬼了。我倒
是相信鲁迅先生如果没有阿Q精神是写不出阿Q的。阿毛比鲁迅时代人进步了,不怀
疑老格在写他们,而专门怀疑老格在写自己。(:)

老格说,这是一个通病,老格要没有,咋能写得这么入神,就像鲁迅的阿Q一样。所
以老格最后声明才不要专利权,让大家都帮老格摊一份,否则老格一个人扛不动,
还不清楚吗?(:) ”

然后形势急转直下,问题变得格外严重起来,开始质疑老格爱不爱国,是不是中国
人? 有二个阿毛点名要我回答:
“格丘山,你愿意看到未来有一天,中国成为世界上综合实力最强大的第一强国吗?”

“你敢回答这个问题吗?你现在还认为你自己是一个爱国的中国人吗?”

问题既然严重到我是不是爱国的中国人,我就不得不更重视了。有的为了教育我,
因为我提到了鲁迅先生,就用鲁迅先生作为榜样来启发我:

“您是否写的是自己我不知道! 鲁迅先生写阿Q是因为他爱中国人! 他以他的心爱,
所以他有了”阿Q”! 您是否爱中国人,包括您中国的父母姐妹我不知道! 但我觉的
您是在”恨”, 象您写的,或者您只恨共产党, 但您象您写的一样, 把您的恨扩
大到“中国人”, Whatever, Please,您别侮辱鲁迅先生!”

有一个贴子更大义凛然, 慷慨陈词:
“您真可怜, 鲁迅先生写阿Q,写“药”等就是真正的“爱”,就象您写的(Quote)
“他在破坏恶传统的同时,能够继承好传统;在揭露黑暗的同时,能够勾画光明”
(Quote End)。您知道鲁迅先生的一生吧? 您知道鲁迅先生的目的“破坏恶传统”,
 同时“继承好传统”! 鲁迅先生的爱就在这, 鲁迅先生的目的只有一个:“让中
国人幸福”! 对于鲁迅先生, “抨击政府”是因为爱,“破坏传统”是因为爱, 
您是否也如此呢? 您能明白吗?“胡适、蔡元培”等用另外的方式爱中国人, 有人
称他们为”改良”, 也有如孙中山等以”武装 暴力”方式改变中国, 这也是爱,
中国共产党太敏感, 所以Ignore。您爱中国人吗? ”

我知道再不说清楚,我就可能要沦于大工贼,大叛徒刘少奇,大汉奸汪精卫的万丈
深渊了。我怎么能让在共产党中宣部的教育下长大的这一代人,除了爱国,不爱国
的分线,别的都不太明白,但又非常激动和自信的人明白上一世纪,在黑暗的雾重
重中摸索思想道路的那些思想家的彷惶,苦痛和复杂的感情?他们能够理解鲁迅先
生对中国人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情吗?他们能够理解胡适先生说的“天之
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要做政府的诤友的良心吗?用爱国,不爱国去理解鲁
迅,胡适不是像到湖中捞月亮一样吗?

我感到一种深深的痛,共产党对中国人造的孽,已使我们就像站在两个星球上互相
对看着,对撞着,一个愤怒,满身代表中国的正气,一个看着无奈,有些心痛,谁
也拿谁没有办法。

但是我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格丘山,你愿意看到未来有一天,中国成为世界上综
合实力最强大的第一强国吗?”

我说:

1。 我现在对中国成为世界上综合实力最强大的第一强国的问题已不太关注,也没
有兴趣。我感到的这是一个深渊,中国一旦陷进去了就会遭到巨大的灾难和痛苦。


2。 我关注的是中国什么时候能够从中世纪式的专制社会走出来,老百姓得到真正
的人权和民主。国家和官吏的权力受到制约,而人民有冤时候有处讲理。

3。 我还关注的是中国的最贫穷的人能够上升到小康水平,暴富的人得到抑制,起
码不是靠用权力致富,而是用劳力致富。 

4。 我最希望的是中国能成为北欧的那样的小国,富足、幸福、平和、贫富相差不
大、社会福利很好、在世界是一个经济中等国家、与各国和睦相处、不卷人战争和
强烈的政治纠纷。

当然如果现代中国人实在想不通,不喜欢成为北欧那样的国家,对于言不由衷的中
国人,讲道理很难,我主张不妨将中国分成很多小国家,具有不同的政治制度,人
民可以自由选择国家。当然也可以保持一个共产党国家,与其它制度和平竞争。甚
至保持一个以毛泽东阶级斗争的小国家,爱斗争的人都到那里去;也可以保持一个
大贪污的国家,爱贪污的人都到那里去;也可以保持一个专包二奶的国家,爱包二
奶的人都到那里去。只是有一条,人民有绝对的自由选择去哪个国家。这确实是一
个解决死搅蛮缠的中国人的政治途径。最重要的这仿佛也不违反爱国的原则,不管
在那个小国家,咱们都承认还是中国人。

我不知道阿毛们能不能够懂得我上面四条的真正意思,能不能够懂得我在他们实在
想不通的情形下提出的解决方法的无奈。我能够想象的是阿毛们一定与我争论,前
面四条绝对不适合中国人和中国的国土。而最后的那个办法如果像你那样做,也是
行不通的。因为到时候,其它小国家的中国人都挤着要去那个共产党的小中国,而
小共产党中国容纳不下那么多的人怎么办?我相信不管我怎么保证,以我的性命保
证,这种情况绝对不会出现,他们也不会相信的。而且真要有那么一个小共产党国,
那里的网络封锁,报纸电视天天都在报告其它小国家的中国人都快饿死了,大家都
要上共产党中国来,共产党中国不批准。然后谁说不同意见,就将他们抓起来。再
送一批阿毛到其它小中国去,宣传小共产党中国怎么好,谁不同意,就跟谁吵,说
他们不是中国人。 (::)

其实很多中国人心深处感慨地不是爱不爱国的问题,而是无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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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产党的恐造反症和恐法轮功症


	

大家都知道狼来了的故事,那个放羊的小孩放羊放
得很无聊,就叫起狼来了。附近地里耕耘的农民赶
紧拿着棍棒赶了过来,小孩看到这些人都上了当,
觉得太好玩了。后来的故事大家更知道了,当狼真
来的时候,小孩再叫狼来了,谁也没有来救他。可
是再后面的故事大家可能就不知道了,狼将小孩的
羊全咬死了,小孩得了一个狼来了的恐惧病。夜里
一听到风吹草动就醒,大叫狼来了;白天下雨打雷
了,甚至村里人打架了,也大叫狼来了;反正任何
令他害怕的事情和东西他都叫狼来了。

现在共产党好像也得了与那个小孩一样的病。

大家知道,共产党的官僚们过去在文化大革命中被
老百姓剃了鬼头,戴着高帽子游街,站成一排排,
摆出喷气式挨造反派批斗……,从此共产党的官僚一
个个得了惧狼型的恐造反症。凡是一看到任何人批
评共产党,批评政府,立即心惊肉跳的想到毛泽东
余孽,造反派又来了。现在无独有偶,共产党在海
外又碰上了一个比民运难缠一百倍的法轮功,到处
散发报纸,播电视,每天大喊大叫共产党做坏事,唯恐天下人不知道。所以共产党
又病上加病,加上了一个狼来型的恐法轮功征:左看右看,网上这个看起来像法轮
功;那个看起来也像法轮功。一有风云变幻,马上就恍惚看到法轮功在眼前跳大神。 

现在连老格这样的文化大革命中还被共产党管制在农场,冠以反毛泽东思想的罪名
强迫劳改的人,都被看成了毛泽东余孽, 造反派。看来老格真是好用,反毛泽东思
想和毛泽东余孽任共产党随心所欲, 爱怎么用就怎么用。最近老格更是烈火烹油,
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法轮功活动,竟然被列为多维法轮功人物榜上的榜眼。共产党
是真有些神魂颠倒了。

说句大实话,老格今生从来未以反共产党为己任,既不参加民运,也不参加法轮功,
更不会成为毛泽东余孽,造共产党走资派的反。老格只是相信人类社会的最大潜在
敌人是政府官员,而不是牢里的犯人。因为政府官员手中有权,所以他们一旦做起
坏事来比一般人要可怕得多。加上中国人的天性不爱雪中送炭,惟喜锦上添花,所
以坏事一旦开了始,官员听到的只是称颂一片,不发展到无法收拾决不停止。正因
有这么一个认识,老格觉得自由知识分子的责任就是要像防贼一样去监视有权的人
和防止政府做坏事,不管是共产党掌权,还是民运掌权,或者任何将来的中国新政
党掌权,这一点都不改变。

看看共产党现在这样神经兮兮的样子,我真担心,那一天它寿终正寝的时候,会像
历史上故事说的有一个坏事做得太多的,躺在床上弥留的大官,满眼都是被他害死
人的幻影,一会儿叫儿孙快关门,外面有“造反派”! 一会儿叫快关窗,窗下有
“法轮功”!然后又叫将柜子扔出去,“那里面藏着藏独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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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的牛马羊鹿和东山的猴子--2009年元旦献文

 
	

西山有一群牛马羊鹿,它们有一个大牧场,牛马羊鹿就在那里吃草。它们各有各的
草地,草的成分不一样。牛有时要到马的草地吃草,就给马一些纸币,然后马过几
天吃牛的草, 再将纸币给回去。虽然有时会出现一些纠纷,但总的说,收出还算平
衡,因此相安也算无事。

东山有一大群猴子,那里的猴子有一个大猴党。党内的猴子作威作福,大权独揽,
为所欲为,对待党外的猴子很为残暴。东山牧地上还有一大群干苦力的奴猴,这些
猴子生活很苦。奴猴只能干活,说不出话来,所以无人知道它们有多苦。能够说话
的是知识猴,可是党猴只准知识猴说奴猴生活得怎么幸福,怎么快乐。如果知识猴
不听话,就有可能被党猴关起来折磨。有时党猴还会砍几个知识猴的猴头,来吓唬
吓唬其它知识猴。

西山的羊看不下去,就对东山的猴党说“ 这都是你们的同类,这样做太残忍了。它
们不就是不同意你们的做法,怎么能这样对待它们,你们还有猴权吗?”

东山的党猴对羊说:“这是我们猴子自家的事,不需要你们管。你们要管闲事,就
拿纸币来,将它们买走!”

东山的党猴还语重心长地对党外的奴猴和知识喉说:“这些牛马羊鹿总是和我们过
不去,它们想消灭我们猴子,占领我们的土地,你们要爱我们的猴场啊!”

东山的知识猴子一起叫了起来:“打倒牛马羊鹿!打倒牛马羊鹿!保卫我们猴场的
土地!”

东山的奴猴一起也叫了起来:“呜,呜,呜,……”,奴猴除了叫呜,呜,呜和哭
以外不会发别的声音。有时它们实在太难受了,就去找知识猴诉苦。知识猴拿起听
诊器在奴猴心脏上听了半天,然后煞有介事的说: 奴猴,你只是一时堵塞了,没有
什么大了不起的,回去睡一睡就好了。

西山的牛马羊鹿就用纸币买了一些被党猴关起来的知识名猴,除此以外,它们对东
山的猴权也做不了什么事。后来鹿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东山的党猴太不可理
喻了。”

牛在西山是老大哥,白牛又是牛国的头领,很有威望。它清了清嗓子说:“我看,
东山猴子太穷了,不如让它们也参加我们的牧场生意,一来可以让它们富起来; 二
来等到它们和我们有经济关系了,我们说话它们就会听了;三来猴子一富,就会懂
道理了,不会这样残忍了!”

这番议论使马羊鹿大为折服,立即免除了东山猴子到西山卖牧草的税。东山猴子立
刻忙起来了,东山的牧草源源不断地向西山运了过来。

东山的奴猴工钱特别便宜,奴猴又特别多,因此运到西山的牧草比西山自己生产的
牧草便宜多了。白牛心花怒放,牛国的牛民也很开心,很多生产牧草的工厂都关掉
了。大家觉得不要工作了,因为生产牧草还不如买东山的牧草,所以它们天天用纸
币买着东山运来的牧草过日子。俗语说“ 牛无近虑必有远忧”,可是历史上没有吃
过多少苦的牛民天天像过节一样,不知道怎么快乐才好,从不想这么多。不知道远
远的,灾难的黑云已经偷偷地爬上牛场地平线的天空了。

东山的牧草就这样源源不断地向西山运着,西山的纸币也就源源不断地流到东山党
猴的腰包中。可是东山奴猴的生活并没有好起来,猴权也没有什么改变,最要命的
是党猴不用奴猴苦力换到的纸币去买西山的很多东西,纸币就回不到西山去了。它
们根据自己的喜好来化费这些纸币:

一小部分被他们用来造愈来愈高的猴山,这样党猴就可以站在高高的猴山上,得意
洋洋地对着西山和党外的猴子大喊“我们强大了! 我们强大了!”
一小部分的小部分被它们用来赏给猴国最会叫的知识猴,于是东山上有点威望的知
识猴也都叫了起来“我们太强大了! 我们太强大了!猴党万岁!猴党万岁!”
一小部分的小部分的小部分被它们用来赏给跑到西山的知识猴和猴主猴,于是西山
上的一部分知识猴和猴主猴也叫了起来“祖山撅起了! 祖山撅起了!猴党万岁!猴
党万岁!”
一小部分的小部分的小部分被它们,它们猴属的子女用来买名猴车、住猴豪洞、穿
猴名服、吃猴名果、抱名雌猴。这样它们自己也感到威风凛凛,气冲牛斗了,觉得
自己已经置身于牧场的望门牛族,不比它们逊色了。

可是,绝大部分的部分都被它们偷偷地埋到西山的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下;因为党
猴总觉得东山奴猴虽不会说话,但是仇富心态非常强,纸币存在东山是不能令党猴
放心的。万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很可能就被奴猴抢走了。当年党猴的猴爷猴奶就
是靠抢起家的,自己可不能再被别猴抢。俗语说,宁送牛邦,不予猴奴,埋在西山
至少奴猴拿不去。当然党猴从来也不想它们要这几辈子都化不完的纸币到底有什么
用。

东山的奴猴并没有因为东山的纸币多起来,日子好多少。东山的猴权也没有像白牛
说的,党猴富起来了自然会好起来。正相反,党猴富了,财大气粗,更不准别的猴
子批评它们了。何况它们现在有的是纸币,只用几个小钱,就将最会叫的猴子都封
了嘴。又用几个小钱,搞了个金猴工程,雇了一些听觉特别灵的知识猴,在山上竖
起耳朵听着,听着:任何对党猴不恭敬的消息,立即扑灭在星星之火状态。决不能
让它们蔓延起来,造成燎原之势。

这样东山就听不到任何对党猴不利的消息了,不过党猴心里还是不踏实,睡不好觉。
总是想着那句俗语,要猴不知,除己莫为。所以党猴奉信防猴之口,甚于防川。东
山上没有说坏话的,不等于西山没有,从西山飞过来的小鸟小麻雀,飘过来的白云,
吹过来的风,就不会将那些骂党猴的言论和思想带过来吗?党猴又雇了一批会看天
空的知识猴,守在东山和西山的边界上,拿着枪、油漆、剪刀等工具,对着天空:
任何从西山上飘过来的,爱叽叽喳喳的小鸟小麻雀;白云;不管是什么,只要可疑,
有蛊惑猴心的可能,就将它们毙掉、涂掉、烧掉,决不让它们进东山。

尽管这样东山的党猴心里还是感到不踏实:东山的妄言乱语已经得到了控制;西山
那边的流言蜚语也进不来了;但是流亡到西山的那些知识猴和猴主猴每天还在西山
妖言惑众。如任其泛滥,必然祸害无穷。于是就又化了几个小钱雇了几个阿毛猴,
送到西山去。从此西山的猴主猴每天都在重复讨论同几个题目了:猴主猴说党猴不
好,阿毛猴马上说我看党猴不错,猴主猴说那年东山闹猴祸,俄死不少奴猴,阿毛
猴马上说你看到了吗?我看一个也没有俄死;猴主猴说东山不猴主,猴子没有猴权,
阿毛猴马上说我看东山的猴主是真正的猴主,有东山特色,比西山还牛主;……。
东山的党猴听着它们乱哄哄的吵成一团心里好笑,你们不是标榜什么动物可以自由
叫吗? 现在享受你们的自由叫去吧!

可是东山的党猴心里还是不踏实,睡不好觉:现在东山的妄言乱语已经得到了控制;
西山那边的流言蜚语也进不来了;西山的猴主猴成天也给搞得糊里糊涂、精疲力竭、
神思恍惚,满眼看出去都是猴间谍,自己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了。可是那些牛马羊
鹿的大喇叭天天还是在骂我们党猴,如果让它们的嘴也闭上,甚至也说我们党猴好,
那么这些东山说不出话的奴猴,还有什么话好说呢?不就世世代代永远甘心情愿给
我们做奴猴了吗?于是党猴又化了几个小钱培养了几个巧嘴猴,打扮成了假牛、假
马、假羊、假鹿,混到牛马羊鹿的大喇叭中去了。牛马羊鹿每天都要听喇叭,时间
长了,愈听愈觉得不对劲:咱们的喇叭怎么成天歌颂党猴,跟党猴的大喇叭说得分
毫不差起来了?就去报告那些管喇叭的牛马羊鹿的喇叭长官们,喇叭长官听听也觉
得不太对劲,刚想揪掉巧嘴猴披在身上的假牛皮马皮羊皮鹿皮,赶它们走。党猴在
东山说话了,你们要动巧嘴猴,就是伤了我们东山猴民的猴情,咱们的全体猴子决
不答应。东山猴子如果不答应,就要对你们实行纸币制裁,不买你们的东西。真牛
真马真羊真鹿一看自己的钱囊,里面已见羞涩,吓得不敢说话了。

不过真马真羊真鹿愈想愈生气,想想自己用的纸币原来都是牛场供应的,现在怎么
都跑到党猴口袋里去了。又想起当初都是那个白牛说的,什么”东山猴子太穷了,
不如让它们也参加我们的牧场生意,一来可以让它们富起来,二来等到它们和我们
有经济关系了,我们说话它们就会听了,三来猴子一富,就会懂道理了,不会这样
残忍了!” 真马气得直踢蹄子,说,找白牛去。这样真马真羊真鹿就气冲冲地找白
牛去了。

它们找到了白牛,可是白牛变得又老,又不白,又花了。因为它的身上涂满了黑墨,
看起来完全像一头老花牛,嘴里不断在叨咕“要CHANGE”。真马真羊真鹿看着白牛
这个狼狈不堪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就问白牛,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了?白牛说,
下一年牛们不要我当牛的头领了,牛们说它们没有纸币买猴场的便宜货了,它们要
CHANGE,它们现在最不喜欢白色,它们恨白色,它们喜欢黑颜色的牛了。真马真羊
真鹿本想找白牛去与党猴评评理,现在看看白牛这个样子,也不得不CHANGE原来的
计划了。离开时,真鹿看到白牛的屁股上蒙了一块布,就好奇地掀起来看了一下,
发现白牛的屁股是红的。真鹿想猴子的屁股才是红的,白牛的屁股怎么也变红了。
再一想,它欠了一屁股债,屁股要干净也难,所以变红了。

二零零九年的钟声就要敲响了,二零零九年的除夕夜里,月光照在牛马羊鹿猴子的
窗口上,窗外圣诞的白雪静静的落到地上,牛马羊鹿猴子们,都躺在自己的床上做
着自己的梦。

牛马羊鹿梦到自己又有了很多纸币,又可以买牧草和其它东西了。它们睡梦的嘴里
也在说着纸币。

黑牛一夜都在梦想怎么CHANGE,怎么找到更多纸币,让牛们又可以买牧草和其它东
西。它睡熟的脸上眉毛都绷得紧紧的。

阿毛猴巧嘴猴梦见党猴对它们的工作不满意, 大发雷霆,阿毛猴巧嘴猴睡熟的脸上
仍是一脸紧张和恐惧。

猴主猴说着梦话, “专制、猴主、暴力、非暴力、有着东山特色的猴主、到底谁是
猴特务?…… ” 脸上一付困惑。

党猴梦到自己戴着牛面马具,在没有月亮的黑暗里背着愈来愈多的纸币,爬到西山
的一个高山的黑洞里,将纸币向里塞。不过它总感到背后总有个不能说话的奴猴的
眼睛发着绿光, 阴森森的,跟着它,刺得心里直发怵。

奴猴躺在柴禾上,梦见自己在梦里呜呜地叫着,要说话。可怎么也说不出来,喉咙
里怎么也挤不出声音来,倒是闭住的眼睛不断流出晶莹的眼泪。

巡行到东山和西山上空的上帝发现,这里的动物子民很不快乐。就问圣彼得,它们
怎么了,彼得说它们没有牧草了。上帝说我给它们这么大的牧场,遍地都是牧草,
怎么没有了?彼得说草是有,可是它们没有纸币去买了。上帝说纸币都到哪里去了,
彼得说,纸币都给党猴偷偷地埋到地底下去了,说要留着给它们的子孙化。

上帝顿了一下,明白了,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也出来了。

至于上帝是不是会在二零零九年,解决由东山党猴将纸币藏到地底下,引起的全牧
场纸币危机,我们不敢肯定,因为上帝的意图我们动物怎么揣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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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烛残年话悲哀


	
	
		
二弟回上海去了,在电话里告诉我,母亲不肯吃
里弄送的饭。说是不好吃, 实际上是不舍得化
钱,我听了心里感到凄凉。脑子中浮出了白发苍
苍,人已经缩得非常小的母亲的形象。

母亲高龄89岁,白发苍苍,耳朵已经全部聋了,
牙齿只剩了几颗。走路颠颠颤颤,从房间这边挪
到那边,都要几分钟。前年我回国去看她,十年
阔别,难以相信这就是我记忆中的母亲。满脸的
沧桑和凄楚,只是神色的深处,还有她儿子能看
出的倔强。

母亲与三弟住在一起,与弟媳长期不和。国内的
妹妹,姐姐都说母亲脾气不好,不怪弟媳。我回
去前的一次纠纷是为了弟媳在厨房的地上发现了
粪便,问母亲,母亲不承认是她掉的。我满怀着
信心回到中国,想了很多方案,以为能够将母亲
安排好,但是一碰到现实,没有一条行得通。那
时候母亲神志还清楚,我劝她去养老院,去妹妹
家住,她都不去。我终于理解为什么,因为这是
她待了半辈子的地方,每一样东西,都有着她与父亲一起的回忆。如果离开这里,
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她会想这里,一天都待不下去。

但是待在这里,与弟媳关系这么不好,又怎么待下去。弟媳一早就离家,晚上弟弟
下班了才回来,几年如一日,天天这样,要是母亲有个紧急情况都是没有人知道的。
我将我的耽心告诉了母亲,谁知母亲平静的说:“那是最好的事,我就等着这一天
哩!”我听了后心里像针刺一样难过,但又不知怎么回答她好。

我们想给她请个保姆,但是母亲坚决不肯。后来请了一个钟点工,一周来三次,每
次二小时。可是钟点工告诉我,她也帮不了母亲什么忙,因为母亲什么也不叫她做,
她来了也只是拖拖地板就走了。

无奈之下,我发现什么也做不了,就与弟弟妹妹吵了一架。现在想起来很懊悔,他
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临别中国时,我给母亲叩了一个头,母亲大声哭着将两
只手伸向天空,像是要抓一个看不到的东西,女儿将她抱住了,说爸爸走吧,我才
走了。

回美国后, 我明明知道母亲不会来我这里的,但是我仍然不顾一切的帮她办绿卡,
只是为了减少心里的一些负疚而已。

后来听说, 母亲耳朵已经几乎完全聋了,基本已经不能走路了,而且神志已经不很
清楚了。我非常耽心她是怎么活着的,尤其一天吃什么?二弟那次回国,给她在里
弄食堂里定了一顿饭, 每天送到家里去。 我非常高兴,满以为至少她一天能吃上
顿热饭了。我一再在电话中谢谢弟弟,你办了一件大好事。 不料, 二弟回美国后,
听说饭一天也没有送成。 据二弟说,三弟觉得丢人,不让送,可能去挡住了。我让
二弟去打听一下到底是谁去停住的,二弟不肯去。他说,母亲毕竟还待在那个屋檐
下,母亲连一级楼梯也走不了,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还要三弟管。上次就是三弟
背着她去医院的。

这次二弟回国前对我说,三弟媳身体很不好,搬到她姐姐那里去住了。三弟也要去,
这样整个房子里就只剩下一个失去生活能力的老人了。二弟希望三弟早些走,让倔
强的母亲知道一个人无法单独生活, 这样他回国就可以劝说母亲去妹妹那里生活。


二弟回去后,三弟已经搬走几天了。母亲一个人与世界隔绝在那个小房间里,似乎
也感到了孤独的痛苦。但是二弟发现要她搬到妹妹那里去仍然是不容易的,加上我
们发现妹妹也不像过去那么热心这件事,她兴许也有她的困难,所以二弟原来在美
国想了很多的计划也就搁浅了。所幸,那个里弄的饭开始送了,一顿才一元多钱。
有一点荤菜, 如排骨等, 还有蔬菜,显然是不赚钱的慈善事业。我们很高兴,母
亲总算每天有一顿新鲜的饭可吃了。没有想到母亲吃了几天,又不想要了。我对弟
弟说,与母亲是无法讲清道理的。只有去与里弄干部讲,告诉母亲这个饭是不要钱
的,是国家专门照顾老人设立的, 后来这个问题就这么解决了。

但是过了二天, 母亲又要退饭了,原因是送的饭里有荤菜, 太油, 母亲吃不了。
而且量也太多, 母亲每天只吃一点东西。 二弟说那就倒了吧, 母亲说她一辈子都
没有糟塌过东西,现在怎么能这样呢?

母亲一辈子虽然不差钱化,但是过着非常勤俭的生活。省到连饭桌上放肉骨头的纸
都不肯用大的,一颗饭粒掉到地下都要检起来放到嘴里。因为为了省,我穿的人民
装都是最结实的卡几布做的,在地上打滚也破不了。而且为了多穿几年,长到一直
拖到我的小腿。我对她的这种勤俭曾经充满反抗精神,一次去裁缝店给我量衣服,
我不等母亲开口,就将她要说的话说了出来:“长,愈长愈好,我长得特别快,今
年穿了,明年穿,明年穿了后年穿”,让裁缝店里的人肚子都笑痛了。母亲很尴尬
的站在那里,奇怪的回去后她也没有骂我,反而将它作为趣事对朋友讲。

母亲的这两条原则,俭省和不求人, 终身贯穿在她的一生中。直到她老了,智力退
化了,其它考虑问题的能力都没有了的时候,这两条原则还留在那里。以至于现在
自己不能照顾自己了,还不求人,没有东西吃了,还要俭省。

我能嫌母亲乖僻吗? 人老了的时候,只是她们的脸看起来还是我们记忆中父母的脸
面,但是她们考虑问题,分析问题的能力,都回到了小孩子时代。想起我年幼时做
过多少不讲理的事情: 三四岁的时候, 我不肯洗脸。 每次洗脸时母亲都要将我抓
住强迫洗,然后我就在那里大哭, 要将洗过的脸弄掉,母亲从来也没有嫌弃过我。
 可是现在她变成了像孩子不可理喻的时候,我真是惭愧,连当年她为我付出的百分
之一我也付不出去啊!

我又想,等我到了风烛残年的时候,会不会像母亲那样怪僻,我猜会的,谁也逃脱
不了人生的规律啊! 人到愈老,所有的悲哀的事都来了,上帝给我们的这个人生的
盛宴是在欢乐和充满精力中开始的,为什么却要在悲惨中结束呢?于是这个人生不
管多么精彩,它却必然在哀伤和无奈中慢慢落下帷幕,所以人一生的最终是不能逃
脱悲剧色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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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了,被官欲官势官斗笼罩的故乡


	
	
拜读了伯夷写的“论不想做官”,伯夷认为在中国环境中不想做官肯定是违心之言。
大体来说,这个认识在这个官势民权相差悬殊的中国社会中不应算太偏激吧。但读
了后,仍颇多感触。不想清谈道理,以避唱高调之嫌,还是从一些经历谈起吧。

前几天出席一个朋友的party。其间,一个朋友多喝了几杯,开始激动起来,抱怨
命运之不公平:当年苦读寒窗,考什么TOFEL,跑到美国来了。而今已入天命之年,
还是在老板下面打工。而他在中国的同事,现在哪一个不是贵为处长、院长,风光
无比,包着几个二奶。看看我们一个个守着这些人老珠黄的黄脸婆,我们的眼光都
顺着他的手指向聚集成一堆谈心的女士们。女士们看看我们突然都去看她们,不知
原因,就一起回报以傻笑。看着这一张张不同的在美国的竞争社会中劳累而憔悴的
向我们憨笑着的脸,一丝略带幽默的苦涩不由掠过脑际。

到美国这二十年来,我确实没有那位仁兄的懊丧和吃亏感。每天黄昏,沿着晚霞烧
红了半天的小径散步,或者在夜间仰望满天星斗的天空,我真感到一种无拘无束的
自由。这是一种没有人再管我,再强迫我的完全自由。在农场监督劳动的时候,我
曾经多少次梦想过这种自由。即便没有那个专制制度,在那个有谁不说人,有谁不
被人说的社会中,这种自由也是不敢奢望的。

第二次去国前夕,我不是没有当官的机会。作为第一批改革后出海镀金回国的学
者,破格提为教授,当官已是一步之遥。为了能封官,首先得入党,党支书不止一
次叫我交申请书。直到我有一次回答说:“让我保持晚节吧!”,她先是愣了一下,
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以后再也不对我提入党的事了。

读陶渊明的种豆南山下和中国清高文人的所谓归隐记,是抵抗不住中国社会中为官
的那种鸡犬升天的感觉和实际利益的诱惑的。我之不愿为官,并没有深层的考虑和
理论。我一生中最好的年龄,都被阴差阳错的强戴上一顶反党的帽子,在极端悲惨
的处境下做极重的体力劳动,我怎么能够有心境去加入那个几乎毁灭了我的党呢?
还有,我除了对那些解放前生死搏斗中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党员,能够有一份
人格的尊重外,对于解放后,身边那些为了名利而到处钻营的形形色色的入党人,
我实在是耻于为伍。我的人生让我清清楚楚地看到我周围的有一点正气的人都没有
去走这条路。这恐怕才是共产党的根本失败,解放后它收罗到的大都是拍马钻营之
徒。这不正是它为自己埋下的一颗颗毒种,现在正在发芽长大,在几十年后的今
天,盛开着贪污,腐化和包二奶的中国国花吗?不知道共产党内有没有有识之士,
今天看到了这个历史的错误,而感到切肤之痛?

到了美国后,看到美国同事和邻居一个个下班后或周末忙于去fitting room ,收
拾yard,去山上camping等等,五花八门。他们除了很知道在选举和社会公务中维
护自己的利益外,对当官的事好像毫无兴趣。一个个倒有些像中国人最看不起的,
吃喝玩乐,胸无大志,玩物丧志的八旗子弟。在这种环境中日久,我的不想做官的
朴素的阶级感情,也开始向理论高度深化了。

中国自古以来就说“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中国古代的读书实际就是为了做
官,所以正确的命题是“万般皆下品,唯有做官高”。因为做官位于社会的极品,享
受远远高于常人的地位和荣华富贵,而其他工匠,医匠等等,都被列入三教九流,
中国社会就形成了一个人人想当官的畸态。这不但形成了中国自古以来的科学,工
程,医学的门庭冷落,就是不幸由于仕途不济,被挤入三教九流的人,也在三教九
流中支起等级森严的技术衙门,以享受在主流社会中没有得到的官瘾。

在官文化中泡淫了几千年的中国,不但读书人,而且其他子民也都具有了无师自通
的为官潜力。走上中国社会,如果聆耳恭听,那么一个出租汽车司机,一个居民委
员会干部等等,都能滔滔不绝地讲出一套令美国小民目瞪口呆的社会分析和济世方
略来。中国社会中蕴藏着多少未能得到施展机会的姜子牙,刘伯温。现在有些御用
文人找出了中国之所以不能实现民主,而必须维持专制制度的理论根据:所谓中国
的民众素质太低,其中又尤以农民为最。这实在是对中国人,尤其共产党的最大侮
辱。共产党的老干部绝大部分出自农民,这不等于说我们老干部素质太低,不能实
行民主吗?这些御用文人坼东墙,补西墙,拍马屁拍得不小心骂起主子来了,要是
毛泽东,江青活着,非得掉脑袋。 

以能够结交高官为友,而感到荣耀的中国作家们,不是爱为高官写传记吗? 其实挤
不进高官的门缝的非主流作家也不必灰心。去木匠中找一下,可以发现千万个潜在的
李瑞环,去监狱的死囚中去找一下,可以发现千万个潜在的贺龙,林彪。他们为官为
将的素质一点也不输于真实的李瑞环,贺龙,林彪,所不幸的只是中国人实在太多,
加上他们未赶上一个群雄四起的乱世,他们的才能没有得到发挥和显露而已。

人人皆尧舜,并非喜讯,因为皇帝只一个,尧舜之争就永无宁日了。藏龙卧虎的姜子
牙,刘伯温太多,也决非好事,官少民多,高位之争也就难免了。虽说尧舜和政治家
都是要救国救民的,但是人人都要救别人,谁也不肯被救时,国也就无宁日了。所以
为官者,既风光,又荣华,但是却是宴息难宁。成天得捉摸着不被同僚、下属、上司
陷害的良策。周围全是一张张窥视欲取而代之的笑脸,怒脸和不动声色的脸,一不小
心,就要翻船。轻者革职,重者抄家入狱,丢命,在古代甚至满门抄斩。中国的仕途
充满凶险和惊涛骇浪啊!

我想,如果一个老板付我十万美元一年,让我老老实实做些技术工作,没有大风险,
而另一个老板付我一千万一年,不过我不得不成天与周围的人生死搏斗,而且这个老
板神经不太正常,一句话不对,轻者扒裤子,当着同事的面打我屁股,重者杀我的头
示众,我是绝对不会选后一个老板的。到了这个时候,我终于找到了自己不愿为官的
理论根据了。当然我的这个理论是不符合老祖宗光宗耀祖,出人头地,胸怀大志的祖
训的,只能用于没有出息的庸碌之辈。

我用了几乎一生的坎坷,才从老祖宗的教诲中走了出来,成为一个自然人。回看那个
被官欲官势官斗笼罩的土地,已经在我身后愈来愈小,心里感到无限的自由和欣慰。


令我永远困惑的是,在这二个极端的怪圈中跳了几百年的中国人:他们一会儿沉溺于
为官的大红大紫,为官的荣华富贵,纠缠于为了争夺官位的官官,官民的无止休的生
死博;一会儿神经兮兮的要将富人杀掉,解放全世界,来个绝对平均,世界大同,然
后大家都僵在那里,宁愿没有饭吃,也不允许有一点差别。为什么中国人就不能走到
一个中间平和的境界?为什么中国人立匾挂在中堂的“中庸” 就从来没有降临中国的
社会呢? 如果中国的官不再成为社会荣耀的中心,不再成为令人流吐沫的巨富,那么
官们夜里也就睡得安祥了,子民们也就不去拼命争当官了,“万般皆下品,唯有做官
高”也就被人渐渐忘记了。大家都去养花,去养狗,去fitting room,去收拾yard,去
山上camping,一个真正的和睦社会不就自然来了吗?

啊,官啊,官,你害苦了中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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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走了

	
	
今天下午收到小峰的电话,母亲于二零零九年二月二十二日午夜二时三十分走了。母
亲生于一九一九年三月九日,享年九十岁。

母亲的走是静悄悄的:对于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声息、任何影响;与一只蚂蚁离开也
差不了多少。母亲已经活得太长了、太累、太苦、她已经不得不走了。事实上她是
饿死的,她待在医院中,口里长满了口疮,满嘴是黑色的血迹,看起来很恐怖,根
本无法进食。她的手上,脚上的静脉血管都已干竭,无法打点滴。因此她在医院里
饿了五天,到第六天终于死了。 

我打电话告诉二弟母亲的死讯时,二弟半天没有声音,然后突然暴发出嚎啕大哭:
“我对不起妈妈啊,我心里一直希望她早些死,她活得太苦了!”。我也像二弟那
样内疚,我们在国外的二兄弟帮不上母亲什么忙。国内的弟妹们早已觉得母亲是一
个负担,与母亲同住的弟弟因为婆媳不和,搬走了,留下一个近九十岁的老太太住
在五楼的顶上。住在外市的妹妹也显然对妈妈不如以前那样关心了。去年二弟回国
时给母亲在里弄中定了一份饭,每天给母亲送,但是还没有开始,就被国内的弟妹
中断了,说是怕丢面子。我要二弟去电话到里弄问一下谁断的饭,二弟不但不敢去,
差一点对我急了。他几乎是叫着说我不能啊,我不敢得罪他们啊,母亲还要靠他们。
上次母亲病了,是小弟将她背下楼去的。我建议给母亲请一个全职保姆,母亲不要,
弟妹也说不好找,就此搁浅在那里,无法雷池半步。这次住院了,没有人看到可怜
的妈妈已经耗尽了她的最后一点力气了,再也无法走出医院,回到她日夜思念的与
父亲相依为命的那个几平方的小房间去了。母亲一清晰,就被报告成母亲好了,没
有大病。母亲能够反应痛苦了,就被指责为她在闹,将同病房的人搞得无法睡觉,将
看守她的人都快拖垮了。电话里担心的不是母亲无法进食,奄奄一息的事实,而是
陪伴母亲的人得病了,吃不消了,母亲还在折腾周围人的各种抱怨;是母亲如果出
院了,连翻身也要人帮忙了, 怎么办的自己负担的盘算。弟妹众口哓哓保姆不好找,
我正在奇怪国内为什么保姆这么难找的时候,突然传来了母亲的死讯。母亲的心脏
停住了跳动, 她已永远不要保姆了, 永远不再闹大家了,永远不再要陪伴了,于
是大家都如释重负,拥到干枯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母亲的尸身旁边痛哭起来。 

我和二弟对母亲的死都有着一种深深的负疚感,我们在国外没有对母亲尽到孝道。
正因为这样我们不但不敢批评国内的弟妹,而且建议也不敢多提,为怕他们说我们
只动嘴不动手指挥他们。而提出去的建议也在各种原因和困难下不了了之, 母亲最
后的岁月真是一段被无奈拖着走的日子。前不久二弟回国,母亲要给他三只金镯子,
给我和二弟的孩子,可是少了一只,母亲说是妹妹拿走了。我们听了后非常惶恐,
妹妹是国内唯一能处理母亲事的人,如果这话传到她耳朵中去,激怒了她,母亲谁
来管呢?我与二弟商量着去买一只外形相似的假镯子,蒙骗母亲一下说找到了,让母
亲忘了这件事。 

母亲的最后日子过得非常艰辛,非常无助,当周围的环境已经演绎到对她毫无关心,
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她却一如过去,默然相对,用意志和毅力将所有的精
神孤独、物质痛苦都驮负起来。终于到了她无法承受的时候,她倒下了,躺到医院
中。由于长期的营养缺乏,身体已经破坏到医生无法治疗,甚至无法给她进食和打
点滴,一筹莫展地让她走了。听二弟说在最后的日子中,母亲担心的还是不让我和
二弟去为她的事情与其它弟妹争执,因为这都是她的子女。她愿意让她最后受的苦,
忽视和绝情,都默默地让她带走,不愿看到自己的子女为她的事吵闹。在她的心里,
不管子女怎么对待她,还都是她的儿女。如果说有些人的心是用蜜糖包起来的刀刃,
那么母亲的心就是用刀刃包起来的爱和善良。只是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看透、理解和
懂得罢了。 

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恨恨怨怨,怨怨恨恨,母亲去的那个地方已经什么也没
有了,是非恩怨又与她何关呢?

我真正不能释怀的是我再也没有爸爸妈妈了,再也不会有人用爸爸妈妈那样的口吻,
那样平常的、亲切的、熟悉的声音叫我的小名“大健”了。

我也已经说不出母亲在我的记忆中是什么样子,是她风烛残年时灯枯油干的样子?
是她进入天年时童颜鹤发慈悲的样子?是她年富力强时刚强的样子? 是她风华正茂
时的样子? 母亲在我心中已经变成一个没有形像的概念,与我其它最重要的记忆和
概念一样,被埋到我心灵最深的地方,陪我去走完所余人生。 

那一段段记忆的断片对我是何等亲切和珍贵:

好似我和母亲仍走在南洋模范小学归回的路途上,那是在我们搬家后母亲带我去转
学被南洋模范小学接收的时候,满天的阳光洒在走在淮海中路人行道的母子的身上。
风吹着母亲的头发,母亲神彩飞扬,她说要每天给我煎一个荷包蛋给我带饭……;


又好似在一个灯光灰黄的晚上,我像一个初试独立飞出去的小鸟,被社会鞭挞得遍
身心都是伤痕,带着反动学生帽子,耷拉着翅膀回到家中的时候。母亲坐在我身边,
默默看着我,为我的前景耽心和忧愁的目光……;

又好似没有见过火车的我,缠着母亲问火车是什么样的,母亲告诉我火车是用火烧
着开动的,所以坐过火车的人屁股都被烫红了。每当家中来了坐火车的客人,我缠
着客人问屁股有没有被被烫红的时候,母亲与客人交换的会心,调皮和得意的眼神
……;

又好似我遇到失败和成绩不理想的时候,母亲总是轻描淡写的问我最好的成绩是多
少。我告诉她后,她就问我是谁得的,我又告诉她后,她问我他是不是人,我说是人。
她说你也是人,你也能做到时,眼神中的坚毅和对我的深信不疑……;

虽然母亲有五个孩子,但是每次我做完坏事的时候,母亲总能从我的眼神和表情中
发现出来。这时候她会说“大健, 你又做坏事了吧?”,我支吾着说没有的时候,
母亲两句三下的就将事情查了出来。

我只成功地欺瞒过母亲一次,那是初中我最顽皮的时候,我的成绩单的评语照理是
成绩优秀,天质聪颖等等,后面通常是女班主任的对聪明孩子顽皮捣蛋的恶行劣迹,
既骂又喜的不痛不养的批评。那年班主任换成中国解放前有名的足球守门员高子文,
他动了真格,对我的调皮深恶痛绝,评语到了惨不忍睹的地步。我实在不敢让母亲
看这个评语,就想用退色灵将那些醒目的话去掉。二个被我妈称为狐朋狗友的同学
陪着我,一家一家的找退色灵。到了天黑了还找不到,一个同学说,你妈看了这个
评语会怎样呢? 我想了一下,母亲最严重的反应是跟父亲吵架时说要自杀, 就回答
说会自杀。 那个同学觉得问题确实严重,不敢打退堂的主意了。我们终于找到了退
色灵,可是试了一下,退色后不灵,留下毛毛斑斑的痕迹。这时天已经墨黑了,我
已经无退路,就以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勇气,拿起钢笔来,堂而皇之地将足球
守门员高子文老师最猛烈的词语涂得毫无痕迹。回到家中我怀着鬼胎将成绩单递给
母亲的时候,母亲先看了成绩,赞许的点了点头。看到被大刀阔斧地划得断断续续
的评语时,站在边上的妹妹叫了起来,怎么这样子。谁知母亲平静地说,这是老师划
的。  

啊,这些与母亲在一起度过的平凡日子,平凡的事情,所有这一切,一切的一切,
都变得如此美丽和甜蜜,变成了我心里母亲留给我的财富,让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与母亲在冥冥中交谈。 

母亲有一种特有的表情。那是她做了一件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或者一件上不了台
面的事情,被我发现和说出来的时候,会啐我一句“死快翘!"。这时候她脸上露出的
一种有点羞涩,有点对孩子聪颖的得意,有点假装生气的表情。而死快翘这个苏北
方言所包含的意思,也正是一种假骂真爱,暗含得意和嘉许的标准国语中找不到对应
的词汇。 

啊,我多想再看一看母亲那个羞涩、得意、和假装生气的样子啊!

母亲是上世纪初出生的人,出身地主家庭,受到初中教育,对于她那个时代已经是
不低的教育了。

母亲爱读书,她的语言来自民间,非常生动。我想我从来没有在哪一本中国小说中,
看到过母亲这样丰富的民间语言。母亲尤爱读传记,二零零一年,我带着妻子回
到阔别十五年的中国探望母亲的时候,发现她床头上有粟裕的传记。解放战争时,
我家还在苏北的一个小镇的时候,粟裕和他的部队曾经在我家寄过宿,所以她对粟
裕一直念念不忘。那次访问母亲,使曾经在北京外语学院教过书的妻子大开眼界。当我
们要一个别针的时候,母亲说我有,不慌不忙的从一个抽屉中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
整整齐齐的放着各种大小的别针。妻子说别针不合适要用橡皮筋时,母亲又拿出一个
盒子,里面整整齐齐的放着各种大小的橡皮筋。等到妻子问母亲每天早上吃什么,
母亲说她最近不喝奶粉了。妻子问为什么。母亲说奶粉大都是荷兰进口的,荷兰正在
闹疯牛病。这时妻子已经被母亲完全折服了,变成一个传媒“那个老太太可不得了”
的崇拜者。 

我以后的爱书与母亲的鼓励和支持是分不开的。小时候,我经常将早饭钱,点心钱
省下来买书。有一次我想买数学词典,包括代数、几何、三角和算术四卷,一共要
近三十元钱。这相当于一个工人的月工资。我先向父亲要,父亲不同意。我再向母
亲要,母亲连犹疑都没有就同意了。后来我劳改八年回到专业上去的时候,轻而易
举地赶了上去,四五年后就成为研究所的技术尖子,凭借的就是扎实的数学基础。
想起这些我怎能不感谢母亲。可惜我劳改后回到家中去的时候,我当年用早餐钱和
母亲的私助买的文学书都已一扫而空,思想进步的姐姐在文化革命时将它们全部扔到
垃圾桶里。她认为就是那些害人的书将我引到了思想反动的路上。   

母亲生性勤俭,她每天五点起床,将全部地板和家具都擦洗一遍,一尘不染,家中
的红木家具都被她擦得灰白色的了。这个习惯她一直坚持到二零零五年左右,这时
她走路都颠颠颤颤,从房间这边挪到那边,都要几分钟了。母亲从不肯倒剩余的食
品,这对她已经不是一种俭省,而是一种近乎宗教式虔诚的感情,她认为那是一种
罪过。父亲曾经调侃她的这种习惯,因为母亲不管什么食品掉在地上桌上都要检起
来吃掉。父亲说有一次父亲在挑鼻屎,将挑出的鼻屎放在桌子上。母亲走来了,以
为是米粒,没有等父亲阻挡得住,已经放到嘴里了。母亲瞪了父亲一眼,但是习惯
毫无改变。 

对于父亲,母亲是一个非常好的妻子,同时又是一个非常麻烦的妻子。 

说她是好妻子,因为他对父亲生活上的照顾到了无微不至的程度。每天到了傍晚的
时候,母亲就在盼着父亲回来。即便母亲在做饭,她都能听到和分辨门外父亲走楼
梯的声音。这时候不等父亲敲门, 母亲就会说“大健, 爸爸回来了,快开门”。
父亲一进门,她就会说快给爸爸拿拖鞋。如果父亲过了点没有回家,母亲就会开始
担心。过久了,就会让我和弟弟到26路电车站去等父亲。我现在一走到三角公园的
附近,就会回忆起,我们在冬天夜晚冽冽的寒风中等待父亲的情景。看着一辆辆车
开过来,都没有父亲,然后突然发现父亲从车上下来的惊喜,现在回忆起来多么甜
蜜。当父亲在我们的陪伴下又说又笑的回到家中的时候,那种家庭的温馨给我今天
留下的记忆,不都是母亲建立的家庭文化给我们启迪的吗?

母亲恪守着旧妇女的道德,已经习惯于将好的东西省给丈夫和孩子吃。那种牺牲自
己的品德已经像血一样溶于她的体内,无人和无法改变。家里从来不缺钱,可是母
亲总是过着一种清贫的苦行僧生活。这种生活到了父亲死后发展到了极致,因为她
整个生活的中心,照顾父亲已不复存在。父亲在母亲常年的照料下,已经失去了独
立生活能力,以至吃什么时候吃药,什么时候洗澡,什么时候换衣服……,都无须
自己用一点心思。父亲已经被母亲改造成一个服服贴贴,舒舒服服,离开母亲就无
法生活的人种。我至今不知道这是一种母亲品德造成的自然结果,还是旧妇女一种
保护自己的智慧。 

但是父亲并不快乐,因为父亲是一个医生,在母亲看来,父亲周围充满了各种女人
的诱惑。父亲自己开业时,如果要出诊,母亲总是要将我当作一条尾巴安排在父亲
的身后紧跟着。父亲到厂里去了后,母亲每天都仔细询问父亲一天的工作情况。几
年后不但对父亲的同事的名字、性格、年龄、了如指掌,连这些人的办公桌在什
么位置,母亲都清清楚楚。最后母亲断定父亲与一个护士有染,整天为这个事情与
父亲吵架,甚至闹到父亲的工作单位。父亲的领导将父亲狠狠批评了一通,不是因
为父亲真有什么。而是因为他们想不通,一个成天待在家中的家庭妇女,竟然比厂里的
职工还像职工,对厂里的人和部门如数家珍。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全部孩子都倒向父
亲一边。我有段时候曾经因此对母亲态度很不好,很伤母亲的心,以至父亲看不下
去,找我谈话了。父亲说,你不能对妈妈这样,对你妈好一些。我沉默不语,父亲
知道我在想什么,他叹了一口气说,有些事不能全怪你妈妈,我年轻时确实有对不
起你母亲的地方。 

在父亲与我谈过后,我对母亲的态度好多了,但是在心深处,我并没有原谅母亲。
直到天命之年,我听说几个与母亲年龄相近,情形也相仿的家庭妇女都有同样的问
题时,才对那个社会中,一个带领着一群孩子,全部生活都依赖在丈夫身上的旧
式妇女的这种铭心刻骨的,丈夫被别的女人抢去的恐惧,有了比较公正的理解。母亲
在最委屈时,最大的懊丧就是她应该工作,而不应该全部靠在丈夫一个人身上。 用
她的话说,她为父亲牺牲了她的一生。 

可是父亲又为谁牺牲了自己的一生呢?

事实是,在那个政治斗争空前残酷的年代,是父亲给她提供了一个保护伞,挡住了
可能来的各种风风雨雨和外来的伤害,这个道理母亲到死也没有理解。我毫不怀疑
母亲的才智是超人的,也正因为她超脱的才智,加上出身不好和不会处人,她如果
走入中国社会,五七年的反右和此后的各种运动她是无法逃脱灾难的。

在母亲的各个子女中,我秉承了母亲最多的智慧,聪颖和性格。在中国的社会中
跌跌撞撞,有时头破血流,有时大红大紫,好辛苦啊。所以说性格即命运,当一
个人有了母亲这种聪颖和性格时,命运是不会让他停下的,他的一生只能东碰西撞,
不可自主,出来的是一条自己哭笑不得的轨迹。尽管,从骨子里说,我和母亲都是
喜爱平和,静,与世无争,向往大自然的人,可是我们的命运恰恰相反,可能也正
因为得不到它们,才格外地向往它们,热爱它们。

母亲走了,我不知能否再和你有片刻相聚的时刻。天国的梦于我是如此遥远,这一
生的种种姻缘、经历使我无法相信,我们来之无影,去至无踪。但是我又无法相
信那些为人间功利的遗留问题对口设计的,充满人本身思维镜像的各种宗教。 生死
的谜也许是人无法,也不应该突破的谜。

所以,母亲,祝愿你在天国幸福,并不能使我们的负疚得到赦免。你在这个世界最后
受到的苦难,受到的罪孽,是我们五个子女无法洗涤的。死亡给了你真正意义的解脱,
因为对你最后的日子来说,死亡比活着要好多了。

但是母亲,你的基因,聪颖和性格,深深地溶于我的细胞和血液之中,我将带
着它们继续在这个人生东冲西撞,东奔西波。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的女儿,酷
像你的孙女,将带着我们的梦,我们的基因,聪颖和性格,在这个世界上继续游
荡和东冲西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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